秦淮河的晨雾还未散尽,赵刚已立在阮大铖的府门前。
这府邸藏在河房最热闹的地段,朱漆大门上钉着鎏金门环,门楣悬着竹苞松茂的鎏金匾额,可门内飘出的气味却叫人皱眉——是脂粉的甜腻混着陈年木料的霉味,像块泡在脂粉汤里的旧绸子。
赵大人稍候。门房哈着腰引他穿过抄手游廊,廊下挂着几盏未收的灯笼,糊着粉纱,映得青砖地面一片暧昧的红。转过月洞门,便是临水的轩厅,雕花窗棂半开着,能看见楼下画舫的桅杆,听见隐约的琵琶声。
阮大铖正坐在临窗的湘妃竹榻上。他穿一件月白暗纹锦袍,袖口绣着并蒂莲,手里捏着枚翡翠扳指,见赵刚进来,慢悠悠将茶盏搁在案上。茶盏是汝窑白釉,可盏沿沾着点胭脂印,像是方才有美人在侧。
李公子果然来了。阮大铖抬眼,嘴角扯出抹笑,眼尾的皱纹堆成两朵菊花,听说你带了西洋钟?给本官瞧瞧。
赵刚早有防备,上前一步将乌木匣双手呈上:阮大人,这是李统领托末将带来的薄礼。
阮大铖没接,只用两根手指拈起匣扣,一声打开。匣中玻璃镜先跃入眼帘——镜面擦得锃亮,映出阮大铖肥白的脸,他眯起眼凑近,指腹蹭过镜边:好家伙,比宫里的镜子还透亮!手指又滑向那座拇指高的西洋钟,铜壳鎏金,刻着缠枝莲纹,钟摆作响,这物件儿会动?他用扳指拨了下指针,钟摆晃得更欢,倒像个会喘气的金蛤蟆。
案头摊着李昊的书信,墨迹未干,显然刚被人看过。阮大铖瞥了眼,忽然笑出声:李公子这信写得妙啊,说什么愿为朝廷守此山河,倒像真把自己当忠臣了。他抬眼盯着赵刚,可本官听说,靖南营的兵在太行山种地、打铁、造枪,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赵刚攥紧了袖角。李昊临行前曾叮嘱:阮胡子最善阴阳,莫要着了他的道。可此刻听着这软刀子似的讥讽,他还是忍不住冷笑:阮大人说笑了。靖南营的弟兄们读书不多,却懂得守土有责四个字。
守土?阮大铖将西洋钟轻轻放回匣中,指尖沾了点钟身的金粉,在案上画了个圈,太行山那穷地方,有什么可守的?不如来南京——本官保举你去翰林院当个编修。他往前凑了凑,脂粉气扑了赵刚一脸,天天跟江南才子们谈诗论道,可比守着破营寨风雅多了。
赵刚后退半步,避开那股子腻味:末将愚钝,只懂舞刀弄枪。
不识抬举。阮大铖重新靠回榻上,跷起二郎腿,翡翠扳指在锦袍上磕出轻响,也罢,那西洋钟本官留下了。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帖子,今晚秦淮河浣月楼,李公子若有空,不妨来坐坐?本官请你听吴侬软语,看名角儿唱《牡丹亭》。
赵刚接过帖子,指尖触到阮大铖袖口的酒渍——黏糊糊的,像是方才喝多了女儿红。帖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李公子雅鉴,末尾盖着枚朱红私印,印文是阮大铖印四个篆字。
阮大人盛情,末将心领了。赵刚将帖子收进袖中,只是靖南营事忙,怕是去不了。
阮大铖眯起眼,像是早料到他会拒绝,又像是觉得无趣:不去也罢。本官倒要提醒李公子——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这南京城里,什么都是朝廷的。你们的兵,你们的枪,你们的粮……他放下茶盏,都得看朝廷的意思。
离开阮府时,日头已升得老高。秦淮河上画舫往来,丝竹声、卖花声、船工的吆喝声搅成一团,岸边的茶棚里坐满了穿绸裹缎的公子哥,正指点着画舫里的美人笑骂。
赵刚沿着河岸往客栈走,鞋底碾过碎砖和枯叶。他摸了摸袖中的帖子,酒渍透过布料渗出来,黏糊糊的,像根细绳子拴在他手腕上。
路过一家茶棚,他听见两个茶客闲聊。
听说了吗?阮老爷昨儿又收了扬州盐商的三千两银子,说是要给浣月楼的头牌赎身。
那算什么?上月他还把福建运来的二十箱洋布,全搬回了家——说是,谁信呐?
可不是?前儿个淮河岸冻死个老婆子,他倒有闲心写首诗,说什么寒江独钓
赵刚脚步顿住。茶棚里的笑声飘过来,混着画舫里的琵琶声,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阮大铖把玩西洋钟时的贪婪,想起他说这物件儿会动时的痴态,想起他邀自己去听曲时的阴阳——原来这大明风雅的背后,是吸着百姓血汗的蛆虫。
回到悦来客栈,李昊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借着月光擦拭一把短刀。刀身映出他的脸,比白日里更冷峻。
见了阮胡子?他头也不抬。
赵刚在石桌旁坐下,将阮府的事原原本本说了,连阮大铖袖口的酒渍、案头的胭脂印都没漏。末了,他攥着帖子往桌上一拍:这老匹夫,当我们是来讨饭的叫花子!
李昊擦刀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他还说什么了?
说要保举我去翰林院,又说今晚请我听曲。赵刚冷笑,明里是抬举,暗里是羞辱——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咱们,觉得咱们是群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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