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里摆着破旧桌椅,张昊抹汗拉竹椅坐下,伸手接过蒲扇,哗哗猛摇。
只见桌对面的贱人精神有些恍惚,脸色苍白,当初那个敢与群寇争锋的女豪杰,一丝踪影也找不到了,看着像个木头人。
“陆成江好些没?”
他没话找话,陆成江在医馆躺着,他当然知道,周淮安说这厮每日咳血,吃枣药丸的节奏。
之所以过来找这个贱人,当然是为了自身安危,想从对方口中了解一下方家内情秘辛啥的。
沈斛珠那双呆滞的眼睛动了动,望向了他,平添了几分憎恨和嫌恶,而且毫不掩饰。
张昊暗骂贱人,问她:
“方家的生意你知道多少?”
沈斛珠的柳眉慢慢蹙起,又把头垂低一些,好一会儿才说:
“你想知道什么?”
张昊笑道:
“你真有意思,明知道生死在我手里捏着,还敢讨价还价。”
沈斛珠猛地抬眼,眸中全是怒焰,悲愤大叫:
“我名节尽失,母子离散,不人不鬼,全是拜你所赐!想从我嘴里套话,做梦!”
有情绪就对了,否则上哪去找突破口?张昊讥讽道: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嫁入方家就该明白,享受不义之财,早晚会有报应,就算没有我,你以为官府会放过你家?”
沈斛珠别过脸去,胸腔起伏,两手交叠紧握,努力忍住眼泪,再不发一言。
张昊斜一眼那个怒目而视的俏丫环,和颜悦色对沈斛珠说:
“方家落得今日下场是咎由自取,不过你是妇道人家,身不由己,我完全理解你的苦衷,也从来没针对过你,咱们之间没有仇怨。”
沈斛珠愣愣的望着墙头晃动的一株野花。
那株野花开得正艳,细碎点点的白花瓣,金黄花蕊点缀其中,岭南夏季多雷雨,还有飓风登陆,也许一夜间,花朵便会被雨打风吹去。
她的思绪飞到了承欢父母膝下的岁月,珠泪禁不住扑簌簌滚落,洇进玉白色暗纹衣衫。
她生在廉州大富之家,从小被兄长父母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忧愁为何物。
那一年仲秋节,父亲的商伴前来拜会,随行还有一位翩翩佳公子,后来成了她的夫君。
当时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让自己露面给客人斟酒,宴后才得知,那位公子是来相亲的。
迎娶、拜堂、夫唱妇随,一切就像梦一般,夫君新婚不久便要外出经商,她依恋难舍。
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句,夫君便答应带她外出,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外出长见识的同时,也知道了方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兴许是嫁鸡随鸡,又或者是亲人不停劝解,更可能是舍不得这个好郎君,她渐渐习惯了一切,直到那场劫难突如其来。
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变得坚强,也让她学会事事为自己和孩子打算,方家手脚伸得长,生意做得大,她提心吊胆,多方谋划,终于回到廉州打理采珠生意,尽量离方家远些。
随着儿子长大、父亲去世、兄弟争家产,她的心肠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硬,似乎忘了什么是害怕,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但得到老太爷赏识,也得知了更多的方家隐私。
而今看来,方家能给孩子多少财富,就会伴随多大灾难,至于她,一切算计都是笑话,在方家眼里,她是一个可以随时捏死的女人。
沈斛珠惨然而笑,推开过来要搀她回屋的麝月手臂,从袖里摸出绢子拭泪,小江重伤,亲人指望不上,想要母子团聚,只能靠自己。
“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请你派人去廉州,打探我儿是否回去,若是没有消息······”
“没消息,我也会帮你母子团圆,不要怀疑,我的人品尽人皆知,这里就不再吹嘘了。”
主仆二人四道目光射来,张昊面不改色。
沈斛珠冷眼看着他。
“你问吧。”
吃敬酒就对了嘛,张昊眨眨眼说:
“你把方家生意往来给我讲讲。”
沈斛珠心里冷笑,满嘴仁义道德,果然还是念念不忘方家的财货,也不隐瞒,都说了。
一个说一个听,张昊不时提问,加上本地劣绅供述、王崇古在月港审讯得来的消息,羊城方家的走私帝国,渐露真容。
截止方应物这一代,方家至今已是四世耕耘,祖父辈夯实根基,搭建框架,方老太爷一手筑起帝国大厦,家业越滚越大,富甲一方。
老唐打掉月港、南澳,等于斩断方家一条腿,还有一条腿自然是香山,然而方家是三条腿走路,没错儿,海外满喇加也有方氏产业。
走私是暴利,往来打交道的也是各地大人物,这是方家稳坐闽粤走私王座的根本原因,所谓的浙商领头羊齐白泽,只配给方家提鞋。
大明杀倭优势在于火器,不过那是老黄历,倭寇得葡夷传授火器,比明军的烧火棍先进,值得安慰的是,倭国硝铁匮乏,全靠进口。
方家走私的货物主要是火硝,川蜀江油、江右建昌的陆商,蚂蚁搬家似的运来硝石,方家或从濠镜出货,或经严山老之手卖去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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