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生站在法阵顶端,三十七片银杏叶环绕身侧,金光如线,连接每一寸空间。他的手紧握药杵,指节发白,血顺着掌心滑落,在金属地板上滴出细小的声响。
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狂医。那张烧伤的脸在火光中笑了,说“代我看看二十年后的人间”。那一晚,他烧掉了所有并蒂莲,灰烬飘进风里。齐砚生记得自己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药杵碎片递给他。现在他知道,那不是告别,是传承。
耳边忽然响起一段调子。周嫂在后巷熬药时总哼这首歌,声音沙哑却稳定。锅底刻着父母的名字,她从不说破,只把热汤端给他,说“趁热喝”。有一次他发烧,醒来发现护腕被换了,旧疤上贴着草药膏。第二天她在保洁车里多塞了一颗薄荷糖,糖纸写着“别死”。
然后他看见了沈清梧。她躺在培养舱里,耳后月牙疤泛着青光。每次朔日高烧,她都会醒来看着他绣针。有次她迷糊中抓住他的手腕,说“你心跳好快”。他没抽手,也没回答。后来她在药瓶里加野蜂蜜,说是书上写的“以甜克苦”。他喝完了,没再提。
这些记忆不是软弱。它们是根。
古瞳开始震动,裂痕从眼角蔓延至太阳穴,金血渗出,却没有流下。那些血丝自动缠绕上药杵,与青铜表面的纹路融合。药杵剧烈颤动,发出低鸣。七十二根焚尽的银针残魂从天地各处回响,像是被召唤的士兵,一缕一缕汇入尖端。
齐砚生睁开眼。
瞳孔已无裂痕,只剩纯粹青光。他抬起左手,将药杵举过头顶。三十七片银杏叶同时上升,在空中排列成最终针序。每一片都对准一个能量节点,构成完整的《玄枢九针》终式轨迹。
裴玉容站在下方,紫晶灵脉嗡鸣作响。她挥手,上百畸变体同时暴起,四肢扭曲,肌肉暴涨,黑雾裹身,直冲法阵核心。地面震动,空气被撕裂,腥风扑面而来。
齐砚生不动。
他在等。
等到第一只畸变体跃至半空,爪子即将触及金光屏障时,他开口了。
“以青囊门末代传人之名。”
话音落下,药杵猛然下刺。
不是扎向敌人,而是扎向大地。
针尖触地瞬间,轰鸣炸开。裂缝如蛛网般扩散,贯穿整个地下三层。金光从地底喷涌而出,直冲云霄。那光不刺眼,却压得人无法呼吸。所有畸变体在光芒中僵住,皮肤迅速风化,肌肉干裂,骨骼崩解,转眼化为尘埃,随气流卷散。
黑雾退散。
紫晶灵脉一根根断裂,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裴玉容仰头看着通天光柱,身体开始溃烂。她的旗袍燃烧起来,金丝眼镜掉落,露出左眼深处嵌着的一枚微型芯片。那芯片闪了两下,随即熔化。
她没有惨叫。
身影在光中一点点淡去,最后连灰都没留下。
金光持续了整整十三秒。
随后缓缓收敛,沉入地底。大地停止震动,裂缝边缘光滑如镜,仿佛从未裂开。空气中残留一丝药香,极淡,转瞬即逝。
齐砚生仍站在原地。
通天巨针已没入大地,只剩青铜药杵残柄握在他手中。他的双膝微曲,浑身浴血,呼吸微弱。护腕彻底碎裂,七色丝线散落在脚边。胸口的伤口再次裂开,血不断渗出,但他没有倒下。
他望着远方。
晨曦透过建筑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光线很冷,却真实。
三十七名药人陆续跪倒,银杏叶化作光点飘散。他们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没有人死亡,但每个人都耗尽了力气。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作为曾经的药人,他们曾被剥夺姓名、记忆和自由。如今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一次别人。
齐砚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残柄。
药杵表面的符文还在发光,但越来越暗。他知道这东西撑不了多久。它本不该存在——青铜材质来自祖师墓穴,银针残魂来自天地感应,两者强行合一,只为完成这一针。
他慢慢蹲下身,把残柄轻轻插进地面裂缝中。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允许自己喘一口气。
肩膀突然传来剧痛。那是之前被畸变体抓伤的地方,皮肉翻卷,隐约能看到骨头。他抬手摸了摸,指尖沾满血。他没管,只是把右手按在地上,支撑身体。
他还不能倒。
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白明洲可能还在控制室等着信号。沈清梧的基因锁是否解除?寒隼有没有逃出来?屠仲谋的药厂会不会爆炸?这些事还没结束。
但他现在动不了。
他只能坐下来。
靠着一根断裂的金属柱,缓缓滑坐在地。衣服黏在伤口上,扯得生疼。他咬牙忍住,没出声。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几下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远处传来轻微响动。
是风穿过废墟的声音。
一块松动的天花板掉下来,砸在十米外的地面上,扬起一阵灰尘。灰尘落下后,露出下面一本被压住的笔记本。封面写着《织脉图录》,边角烧焦,内页沾着血迹。
齐砚生看了一眼。
没动。
他知道那是狂医留下的。里面记录了金针锁龙阵的所有针序。现在不需要了。他已经用过了。
他又抬头看向天空。
血色黎明已经褪去,天边泛起灰白。城市安静得异常。没有警报,没有呼救,连鸟叫声都没有。像一场大战后的真空。
他的手指动了动。
想拿针袋,才发现早就空了。七十二根银针全毁在幻境里。以后不能再用《玄枢九针》第七式。同脉连心会反噬心脏。他也受过伤,但这次不一样。古瞳虽然澄明,可每次眨眼都能感觉到内部有细微震颤。那是透支的痕迹。
他把手收回怀里。
碰到一片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一片银杏叶。完整,干燥,边缘微微卷起。不知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可能是周嫂塞的,也可能是狂医消失前留的。他不知道。
他把它放在膝盖上。
风吹过来,叶子没动。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将它轻轻按在胸口的伤口上。
血慢慢浸透叶片,染红了一角。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
眼睛还睁着。
望着前方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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