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后半夜，秦战到底还是没能扛住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疲惫，靠在冰冷的泥墙根下，裹着件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旧披风，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睡眠很浅，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般闪过——有前世办公室里闪烁的电脑屏幕，有边关第一战时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有戊-十七烽燧那棵只在记忆里存在的石榴树，甚至还有百里秀那双清冷沉静的眼眸……
他是被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持续不断的“哒哒”声惊醒的。
声音来自脚下。
秦战猛地睁开眼，初醒的迷茫瞬间被警惕取代。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更清晰了。不是幻觉！是从北方，透过厚重的大地隐隐传来的、密集而富有节奏的震动！像是无数面巨大的战鼓，在遥远的地底深处被同时擂响，沉闷，压抑，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一下下敲击在人的心坎上。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尘，从泥墙的缝隙和被踩实的土地上，被这震动激起，缓慢地升腾、飘浮，在熹微的晨光中形成一片迷蒙的尘雾。
秦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天色已经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使得这个清晨格外阴冷晦暗。渭水支流的水声似乎也因为这地底的震动而变得焦躁不安。
他看向阴影处。
荆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依旧是面向北方，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察觉到了猎物的豹子，整个人的气息都收敛到了极致，只有那双眼睛，在黎明的微光中亮得惊人。
不需要任何言语，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信息。
来了！
秦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冰冷的泥墙，那粗糙湿硬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都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了尚在沉睡的营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蛮子来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沉睡中的士兵们被惊醒，茫然、恐惧、紧张……各种情绪在那一张张疲惫的脸上交织。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抓身边的武器，有人惊慌地四处张望，还有人下意识地往“城墙”里面缩。
“慌什么！” 秦战一声厉喝，压住了初起的骚乱，“各就各位！按昨晚分配的站位！弩手上墙！长戟手堵缺口！辅兵搬运箭矢！快！”
他的声音像鞭子，抽散了最初的混乱。长期训练和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开始发挥作用。士兵们咬着牙，压下心中的恐惧，抓起武器，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位置。
二牛一个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上皮甲，抓起那杆让他颇为自豪的长戟，吼叫着催促他手下的人：“快！快！都他妈给老子上墙！谁怂了老子先捅了他！”
黑伯一言不发，快步走到堆放在阵地中央的弩机旁，开始做最后的检查，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着弩弦和机括，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百里秀已经站在了秦战身边，手里拿着那卷标注了防御区域的羊皮地图，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她快速地说道：“箭矢已按校尉要求，分置三处。火油罐集中在左翼，那里地势相对开阔。”
秦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迅速进入位置的士兵们。他看到柱子脸色惨白，握着弩机的手在微微发抖，但还是咬着嘴唇，跟在他的什长身后，爬上了那道矮矮的泥墙。
“荆云！” 秦战喊道。
阴影中的身影动了动。
“告诉兄弟们，” 秦战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按第一套方案，准备迎客。”
荆云没有回答，只是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沿着泥墙的内侧快速移动起来，他所过之处，只是极低地吐出三个字：“准备了。”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这简短的三个字，却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听到的士兵们躁动不安的心神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仿佛只要按既定方案做，就能活下去。
秦战自己也爬上了泥墙，站在半圆阵地弧顶的位置，这里视野最开阔。他极目向北望去。
地平线上，起初只是一条模糊的、微微抖动的黑线。但很快，那条黑线开始变粗，扩大，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紧接着，那沉闷的“哒哒”声变得更加清晰，不再是仅仅通过大地传导，而是开始冲击着人的耳膜。仿佛有无数只巨兽正在逼近，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
空气中的味道也变了。原本浓郁的泥腥、汗臭和石灰味中，混入了一股隐隐的、来自远方的尘土气息，还有……一种仿佛野兽群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看！烟！好大的烟尘！” 墙头上，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北方，失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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