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战的目光，落在那片他们曾经拼死守卫的泥墙上。墙体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箭矢凿击的痕迹，许多地方已经坍塌，露出了里面支撑的车辆骨架和石块。糊在外层的“秦泥”大多已经干涸开裂，变成了灰白色，上面溅满了深褐色的血斑，如同丑陋的伤疤。
这座他寄予厚望、倾注了心血的“打狗城”，此刻看起来是如此残破、丑陋，像一头遍体鳞伤、濒临死亡的巨兽，匍匐在尸山血海之中。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秦战。之前的豪情、算计、挣扎，在眼前这具体的、触手可及的死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为了什么？为了让这冰冷的数字好看一点？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或许会到来的封赏？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砸开时代局限”的妄想？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些曾经鲜活地站在他面前，称呼他为“头儿”、“校尉”的年轻人，如今都变成了冰冷的数字和逐渐僵硬的尸体。
他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看着掌心那些因为长期劳作和紧握武器而磨出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老茧和水泡。这双手，能画出超越时代的图纸，能调配出坚硬的泥浆，能挥舞利刃砍杀敌人……却无法挽回任何一条逝去的生命。
百里秀默默地递过来一个皮质的水囊，里面装着干净的清水。
秦战接过，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但清水也冲不散那弥漫在口腔里、仿佛已经渗入骨髓的血腥味。
他将水囊递还给百里秀，目光再次投向外面那片沉默的、忙碌的、充满悲伤的景象。
他看到黑伯停下了手中的铁锹，直起腰，望着远处正在被集中掩埋的士兵遗体，抬起沾满泥污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
他看到二牛终于放弃了合上柱子眼睛的徒劳举动，颓然坐倒在地，抱着脑袋，无声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
他看到那些还活着的士兵，在搬运同伴尸体时，那麻木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悲伤。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哀恸之中。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惨重的代价冲刷得一干二净。
秦战靠在冰冷的泥坯上，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说话。
也不需要说话。
此刻，唯有沉默，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也是对生者……最残酷的惩罚。
窝棚内外，只剩下风呜咽的声音，铁器挖掘泥土的声音，以及那沉重得能压垮灵魂的……
寂静。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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