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黑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焦躁,多了几分思索,“不是要把所有杂质都弄得干干净净……那不可能。是要让剩下的东西,以一种……一种‘对’的方式,待在一起?”
秦战点了点头,他知道黑伯开始触及到材料科学最核心的领域——微观结构决定宏观性能。他无法解释晶格、相变这些概念,但他可以用黑伯能懂的方式去引导。
“对,就像和面。” 秦战用了一个笨拙却形象的比喻,“水多了太黏,面多了太硬。找到那个刚刚好的点,揉透了,醒好了,蒸出来的馍才筋道,耐嚼。”
黑伯眼睛猛地一亮!这个比喻,瞬间击中了他!他打了一辈子铁,和了一辈子各种金属“面团”,太熟悉那种寻找“刚刚好”的感觉了!
“我懂了!” 黑伯猛地一拍大腿,因为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破锣般的嘶哑,“老子懂了!不是要它一点杂色都没有,是要让它……‘筋道’!对!就是筋道!”
他像是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再去看那些失败的铁块,而是疯了一样扑到那堆矿石和燃料前,开始重新筛选,嘴里飞快地念叨着:“这块矿石颜色深,可能‘筋道’差点……这块木炭烧得透,火‘软和’……还有上次那锅失败的,断口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看着秦战画的那条弧线,不再觉得它简陋,反而觉得那弧度里,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的流动感。
“形,就按你这个来!” 黑伯斩钉截铁地说,他拿起一根细木棍,比对着地上的线条,开始在一张稍微平整些的树皮上,勾勒出更加具体的刀型——摒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装饰,刀身略带弧度,刀脊厚实,向刃口流畅过渡,整体透着一股简洁、凶狠、为杀戮而生的美感。
“这把刀,‘心’要狠,‘骨头’要硬,‘腰’却得有点韧劲……” 黑伯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完全沉浸了进去。
秦战看着仿佛重新活过来的黑伯,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最关键的障碍,或许已经被跨过去了。技术细节他无法代劳,但他可以指明方向,点燃那盏名为“理念”的灯。
他没有再打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工棚。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寒风凛冽。营地的篝火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人们疲惫而紧张的脸。
秦战抬头,望向咸阳的方向,目光深邃。
魏冉此刻,恐怕正在将作监温暖如春的工坊里,对着祖传的图谱和最好的材料,精心雕琢那把注定华丽无比的“形”之刀吧。
而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黑伯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和那颗刚刚被点燃的、追求“心”之刃的匠魂上。
这场赌局,从一开始,比的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他的地方。
工棚内,黑伯已经丢开了那张画着刀型的树皮。他点燃了炉火,橘红色的火苗开始舔舐着炉膛,映亮了他专注而狂热的脸。他没有立刻投入冶炼,而是拿着小锤,对着几块不同失败品的断口,仔细地敲击、聆听、比较,像是在倾听这些冰冷金属无声的诉说,寻找着那通往“筋道”之路的、微弱的密码。
夜还很长。
但这一次,工棚里的灯火,不再仅仅是不屈的挣扎,更像是孕育着某种新生的、炽热的熔炉。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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