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伯也早早起来了,老人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衣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走到秦战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拍了拍秦战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百里秀将一份加盖了栎阳工坊印信的文书交给秦战,低声道:“一切小心。”
秦战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流民和工匠们。他们脸上带着紧张,带着期盼,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那个曾被他帮忙弄碎土块的小女孩,被母亲抱着,挥舞着小手,含糊地喊着:“大人……加油……”
秦战心头一热,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出发!”
没有过多的言语,马队扬起烟尘,离开了这片寄托了无数希望的营地,向着西方那座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城池,迤逦而行。
越靠近咸阳,官道越发平整,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秦战这一行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的队伍,引来了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尤其是秦战马鞍旁那个毫不起眼的硬木刀鞘,更是焦点所在。
消息显然早已传开。当他们的马队抵达咸阳西城门时,守城的兵卒查验文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眼神不住地往秦战和他身后的马队,以及那个刀鞘上瞟。
“可是栎阳秦工师?”一名看似队率的军官上前,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十足。
“正是。”秦战端坐马上,语气平淡。
“王上有令,命秦工师抵达后,直接前往宫前广场。”军官让开道路,却又补充了一句,“魏右丞,已先到了。”
秦战面色不变,只是轻轻一夹马腹:“有劳。”
马队穿过依旧喧嚣的街市,越过层层宫禁,最终在那片无比开阔、以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咸阳宫前广场边缘停下。
相比于栎阳的荒凉和咸阳外城的嘈杂,这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肃穆和恢弘。
高耸的宫墙如同山岳般压迫过来,巨大的廊柱需要数人合抱,冰冷的甲士如同雕塑般持戟肃立,目光平视,不带任何感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冰冷的气息,连风声到了这里,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
而在广场的中央,早已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木台。木台一侧,魏冉已然到场。
与秦战的朴素形成鲜明对比,魏冉今日身着崭新的深青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皮白净,下颌短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他身后站着数名将作监的官吏和匠师,人人衣着光鲜,神色倨傲。在他们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紫檀木长盒,盒盖敞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丝绸,一柄装饰华丽、珠光宝气的环首刀,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那刀,吞口镶嵌着绿松石,刀柄缠绕着金丝,刀鞘上更是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在清晨的阳光下,流光溢彩,耀人眼目。仅仅是卖相,就已将秦战马鞍旁那根“烧火棍”似的硬木刀鞘甩开了十万八千里。
魏冉也看到了秦战,他的目光扫过秦战那身旧军服,扫过他身后那些面带风霜、眼神凶悍的老兵,最后落在那毫不起眼的硬木刀鞘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起,露出一抹混合着轻蔑和胜券在握的讥讽笑容。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秦战没有理会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二牛,独自一人,握着那硬木刀鞘,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
他的脚步落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巨大的广场,肃穆的宫墙,华丽的对手,无数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汇聚,汹涌地拍打在他那并不宽阔、却挺得笔直的脊梁上。
他走到木台前,停下脚步,将刀鞘随意地立在脚边,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深邃如同巨兽之口的咸阳宫门。
等待。
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
等待着,王驾的出现。
(第一百五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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