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了刚刚巡视到此、隐在阴影里的秦战耳中。
秦战停下了脚步，没有惊动他们。他听着那两个老卒带着醉意却发自肺腑的对话，看着他们身上那与数月前截然不同的精气神，心中那股一直紧绷着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他悄然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走在回自己窝棚的路上，夜风依旧寒冷，但秦战的心头却涌动着一股暖流。他回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在边关粪坑一样的战场上挣扎求生的绝望；回想起建立工坊、推行新规、创办格物堂所遭遇的种种阻力与非议；回想起咸阳朝堂上那场针对他的、不见刀光剑影却凶险万分的思想交锋……
所有的艰难与风险，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义。
他看到了，那名为“归属感”和“优越感”的凝聚力，正在这片他用超越时代的理念和近乎蛮横的实践强行塑造的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它不是基于血缘，不是基于地域，甚至不完全是基于对某个人的忠诚，而是基于一套全新的、能让人看到希望、获得尊严的“活法”。
这种力量，或许还很微弱，还很稚嫩，但它真实存在，并且正在生长。
他知道，外部压力从未消失，咸阳的那根“缰绳”依旧握在嬴疾手中，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只是暂时被压制。栎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异数，一个对旧有秩序的持续挑战。
但是，只要“我们”这个意识在栎阳内部不断强化，只要这套体系能持续证明其“有用”，能不断吸引更多像老歪、犟驴这样的人融入进来，那么，栎阳就拥有了在最坏情况下，也能挣扎求存的……内核。
他推开自己窝棚那扇简陋的木门，油灯的光芒温暖而坚定。
百里秀还在灯下整理着文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秦战脸上那罕见的、带着一丝释然与坚定的神情，微微有些诧异。
“大人，何事如此……”她轻声问道。
秦战走到案几前，拿起那本粗糙的《栎阳启蒙书》，手指拂过封面，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只是觉得，我们播下的种子，或许……真的能在这片土地上，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在这寂静之下，一种名为“我们”的、微弱却顽强的力量，正如同地底奔流的暗河，蓄势待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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