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沉的绝望开始滋生：也许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该踏上此路的凡人，此刻的挣扎不过是徒劳的自取灭亡？放弃的念头第一次微弱而清晰地萌发。
就在这痛苦的迷局中，幻觉的考验如期而至，宛如潜伏在这精神旋涡中的恶鬼，抓住他的弱点向他扑来：
骤然间，他“看到”自己回到了朝堂之上。龙椅上的帝王面目模糊，高高在上。大臣们对他冷眼斜睨，口中所赞颂的，竟是他因修炼道术而死去的家族亲眷！父亲苍老的脸上挂着哀凄的笑：“豫儿，我们自愿为你铺路…拿去吧，拿走我们的血肉做你的垫脚石吧…”母亲伸出枯槁的手，指缝渗出血滴向他飘来。
那血腥气是如此真实，混合着记忆中家的温暖气息，让他痛彻心扉，几乎要嘶吼出声——追求力量，是否真的要以至亲的血肉为祭？这念头带来的恐怖感甚至压过了身体的痛苦，让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他即将被亲情的血海淹没时，景象陡转。眼前的黑暗被一片璀璨的光芒取代。一个模糊而伟岸的身影——那是他想象中的龙神本相，威严神圣，携带着浩瀚无边的力量。
它向他伸出光芒凝聚的手掌：“丢弃这具孱弱卑微的躯壳，融入吾的意志，你就能掌握焚山煮海之力！”那一刻，李豫的心脏狂跳。那力量太具有诱惑力了，仿佛一闭上眼就能触碰到天地巅峰。
但他残存的理智艰难地尖叫着警告：接受它，李豫就不复存在！是舍弃渺小的自我拥抱至高无上的力量？还是做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凡人？剧烈的内心挣扎让他意识扭曲，仿佛灵魂正在被撕扯成两半。这抉择的痛苦让他几乎瞬间就要顺从那股诱惑，以逃避无法承受的撕裂感。
仿佛是对他犹豫不决的惩罚，温暖光明的诱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黏腻的现实。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沼泽。污秽的淤泥淹没了他的口鼻，每吸一口气都灌进冰冷刺骨的恶臭浊液。他拼命挣扎，手脚却灌了铅般沉重。四面八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昔日冷漠同僚的嗤笑：“凭你也配与‘道法’结缘？”李环垂死的病容在污泥中若隐若现，眼神空洞。
沈心烛叹息的声音如丝如缕：“凡人皆如此…沉沦是宿命…”每一次奋力挣扎，都只是让自己下沉得更快。窒息、冰冷的绝望和无处不在的否定彻底包裹了他，消耗着他最后的意志。他渐渐感到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不如就这样沉下去吧，再也不用忍受这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他的挣扎越来越弱。
每一次幻境都击中他最脆弱的命门——亲情、自尊、存在的意义、对未知的恐惧。它们并非虚假的影像，而是将他潜意识中压抑的恐惧、渴望和矛盾，具象化成了能灼烧灵魂的现实体验。每一次的“看到”和“感受到”，都如钢针刺入神经般清晰、残忍。沈心烛的引导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李豫的意识在漩涡中被搅得支离破碎，残存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的纸船，一次又一次被幻境巨浪拍向倾覆的边缘。
那黑暗的旋涡中心，仿佛化作了实体，在他意识深处张开了一个粘稠深邃的开口。他能“看”到里面蠕动的、更深层的黑暗——那里甚至超越了折磨，或许是永恒的迷失。放弃不再是一个念头，而是成了一种具象化的、几乎触手可及的温暖诱惑——只要放开紧绷的意志之光，融入这片混沌，一切的痛苦、责任、挣扎都将结束。
就在这时，就在他意识凝聚的那点微弱星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一丝熟悉而执着的念力感应，仿佛从极遥远的混沌之外穿越而来，如同冰冷黑暗中滑过他灵魂的一颗流星，在他被撕裂成碎片的精神海洋里激起了极其微弱却难以忽视的涟漪。
他距离彻底放弃，只差一寸。
（这就是沈心烛此刻所感知的危机，也或许是她出手干预的契机。）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剥离了所有喧嚣。李豫紧闭双眼，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却已感觉不到寒冷或疲惫。
他如同沉入幽暗的海底，四周是数不清的挣扎岁月留下的碎片：失败的懊丧、未知的恐惧、身体极限的痛楚、以及无数次尝试后无声的绝望。它们曾像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下沉，但此刻，他那千锤百炼的意志化作无形的网，将这些碎片小心翼翼地、坚定地归拢在一起。
意识不再是漂泊的孤舟，而是成了掌舵的水手，牢牢把控着方向。他将全部心神沉潜下来，像抚平一块粗粝的矿石，一遍遍打磨、凝聚那心底深处一丝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光——那份他自己也难以名状的、纯粹的渴望。是渴望挣脱束缚，是渴望守护某些重要的事物，是渴望寻找“你是谁”这个梦魇般问题背后的真实答案。
就在这极致的专注达到顶点，心念完全收束、再无半分杂念的瞬间——
“嗡！”
不是耳畔的轰鸣，是骨髓深处、灵魂尽头骤然爆发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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