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如锈蚀的铁泪,密集砸落在“蜂巢”区锈迹斑斑的金属穹顶。沉闷的鼓点声连绵不绝,像极了这座法外之地的心跳,压抑而绝望。这里是新海市的边缘,更是文明秩序的尽头,法律的光辉被厚重的工业阴霾彻底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刺鼻、劣质合成食品的酸腐,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这是“蜂巢”独有的、混杂着生存与死亡气息的恶臭,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每一个挣扎其中的灵魂牢牢缚住。
李豫与沈心烛,两道瘦削的身影,正艰难跋涉在湿滑泥泞的街道上。浑浊的污水无情地溅起,浸染着他们本就看不出原色、早已被泥浆与油污交织的裤脚。他们的伪装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李豫套着件肘部磨出毛边的工装夹克,头发油腻得结成一绺绺,脸颊刻意抹了几道黑灰,遮掩了原本锐利的轮廓,眼神则像蒙尘的镜片,透着几分被生活重压碾碎的麻木。沈心烛则将半张脸埋进一条厚重肮脏的头巾,只露出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身上罩着件宽大得不成样子、污渍斑斑的旧罩衫,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边角磕碰得坑坑洼洼的金属饭盒,活脱脱一个在底层苦苦求生、随时可能被风浪吞噬的女人。
“心率稳定,肾上腺素水平正常。”沈心烛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周围嘈杂的叫卖声、争吵声、金属摩擦声融为一体,唯有李豫耳廓里的微型通讯器能清晰捕捉。她目光警惕地扫过前方,补充道:“左前方第三个街口,有高频信号屏蔽器。我们的加密通讯,有效距离不会超过五十米。”
李豫微不可察地点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街角一个闪烁着红色“维修中”字样的监控探头。那是他们潜入前,沈心烛用随身携带的EMP脉冲器短暂瘫痪的,时限只有十分钟,每一秒都在流逝,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的余地。
“‘暗网之心’,就在前方废弃聚变反应堆的核心区。”李豫的声音同样低沉沙哑,他刻意改变了发声方式,让嗓音听起来如同砂纸摩擦般粗砺而疲惫,“外围是自由交易区,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鱼龙混杂,但也正好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摆渡人’,他是通往中层筛选区的唯一钥匙。”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渗透进那个只在地下世界的低语和血腥传说中存在的“秘密联盟”。这个组织神秘如深渊,势力却庞大到足以撼动新海市的根基。近年来,城中多起影响深远的恶性事件背后,都隐约可见其影子,但其核心目的却始终包裹在重重迷雾之中。李豫与沈心烛,这两个背负着各自使命的盟友,必须如利刃般切入虎穴最深处,窃取那致命的情报。
根据先前牺牲的线人用生命换来的零碎信息,“秘密联盟”的总部,或者至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核心据点,便隐藏在“蜂巢”区最幽暗的腹地——那个被称为“暗网之心”的禁忌之地。而要抵达那里,必须突破层层关卡:首先是外围的自由交易区,接着是中层的筛选区,最后才有可能触及那真正的核心。
甫一踏入自由交易区,李豫和沈心烛便明白,这里比情报中描述的更加混乱,也更加庞大。它像一个被无数贪婪与绝望的工蚁蛀空的巨大地下蚁穴,依托着废弃反应堆错综复杂的结构蔓延生长。昏暗的应急灯光如同垂死病人的脉搏,在头顶微弱闪烁,将狭窄到仅容两人侧身的通道映照得忽明忽暗。通道两旁,各式摊位与临时搭建的棚屋挤得水泄不通,悬挂的全息广告残破闪烁,叫卖声此起彼伏。交易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从盗版的军用芯片、改装的义体器官,到黑市流通的情报、包装粗糙的违禁药品,甚至偶尔能瞥见笼子里蜷缩着的、眼神空洞的被拐人口——每一件都沾着底层世界的血泪与罪恶,散发着赤裸裸的危险气息。
人群摩肩接踵,每个人都像秃鹫打量腐肉般,用警惕而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在这里,信任是最昂贵的奢侈品,而暴力,则是通用且唯一的语言。
“记住我们的‘故事’。”沈心烛再次低声提醒,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往李豫身边靠了靠,肩膀微微瑟缩,完美扮演着一个胆小怯懦、对男人充满依赖的女人角色。她甚至还刻意让怀中的饭盒发出了一点轻微的碰撞声。“我们是从‘铁锈带’逃荒过来的难民夫妇。你,是个手艺不精的机械维修工,勉强能糊口;我,懂一点粗浅的草药和急救。我们只想找个‘活儿’干,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要能活下去。”
这是他们精心打磨的身份。底层难民,技能低微,目标纯粹——活下去。这样的人在“蜂巢”区如同蝼蚁般遍地都是,最不易引人注意,也最符合“秘密联盟”可能筛选的外围成员特征:走投无路,有基本生存技能,且易于掌控。
李豫喉咙里“嗯”了一声,脸上适时地拧出一丝不耐烦与焦虑,将一个在巨大生存压力下濒临崩溃的男人形象刻画得恰到好处。他伸出手,手臂猛地横亘在沈心烛身前,粗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一把推开了挡在前方的一个醉醺醺的壮汉。
“滚开!”他低吼道,声音不大,却像被逼到墙角的困兽,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与疯狂。
那壮汉浑身酒气,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他上下打量了李豫和沈心烛几眼,李豫眼中那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疯狂,以及沈心烛下意识往李豫身后缩了缩的“瑟缩”,让他嗤笑一声。这种走投无路的难民,他见得多了。壮汉啐了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唾沫,骂骂咧咧道:“妈的,疯子夫妻!” 悻悻地侧身让开了路。
“很好,情绪到位。”沈心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在他耳边说,同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李豫磨破袖口的衣角,“但别太过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豫没有回应,只是搂紧了沈心烛的肩膀,几乎是半拖着她,加快脚步穿过拥挤的人潮。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且视野开阔的固定位置,既能观察四周环境,又能不引人注目地等待“摆渡人”可能出现的信号。线人留下的情报精确到了细节:“摆渡人”会在每日的“静默时刻”——即反应堆冷却系统例行启动,整个区域噪音最大、反而最适合隐蔽行动的诡异窗口期——出现在自由交易区中心的“锈蚀广场”,寻找那些“合适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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