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凝结在帝王眉宇间的深沉疑云。
钦天监监正，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深紫色星官朝服的老者，战战兢兢地伏跪于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他刚刚回答完皇帝关于十多年前天象异动的垂询，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永乐帝朱棣端坐于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由曹焱呈上、结论骇人的密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穿透眼前这老臣的躯体，直抵那虚无缥缈的天机。
“十多年前，京城东南，陈瀛将军府方向……”朱棣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确定，当时星孛入斗，赤贯妖星显于紫微之侧？且正在那陈家幼子病危当日？”
“回……回陛下，”老监正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肯定，“臣……臣及钦天监众官，当时皆有记录，绝无错漏！星孛如帚，赤光贯空，其芒犯帝座，确为不祥之兆，主……主荧惑守心，恐有妖邪降世，或……或朝堂有倾覆之危啊陛下！”
他伏得更低，几乎不敢抬头。这等直言不讳的凶兆解读，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罪过。
“妖邪降世……朝堂倾覆……”朱棣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却并未动怒。他又拿起曹焱的密报，看着上面“夺舍”二字，再结合钦天监这天象佐证，心中那原本荒诞的猜测，竟有了七八分的真实。
他挥了挥手，示意浑身瘫软的监正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寂静中，朱棣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他的目光掠过北疆广袤的草原，掠过西域神秘的雪山，最终落在那象征帝京的龙纹之上。
“王莽……”他口中吐出这个在史书中留下浓重一笔的名字。一个凭借超凡智慧与声望，最终篡汉自立的人物。钦天监老监正战战兢兢提及的“古之相似者”，便是指此。
陈潇，会是下一个王莽吗？
他带来的高产作物，可活万民；他献上的练兵之法，可强军队；他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技淫巧”，或许还能带来更多的财富与力量……这些，都是朱棣极度渴望，用以证明自己超越历代帝王、打造永乐盛世的基石！
然而，这力量的源头，却可能是一个占据他人躯壳的“妖邪”，一个意图倾覆王朝的“异数”！
风险与机遇，如同双头毒蛇，缠绕在朱棣的心头。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金銮殿上百官或敬畏或质疑的目光，是史官笔下那可能存在的“得位不正”的评语，是北疆鞑靼瓦剌屡屡犯边的战报……
“朕之功业，岂能因虚无缥缈之疑而止步？”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帝王的决绝与近乎赌博的疯狂，“纵是妖邪，若能为朕所用，铸就千秋功业，堵住那天下幽幽之口，朕又何惧之有？！”
“王莽能篡汉，乃是汉室衰微！朕之大明，如日方升！朕，更非那孺子婴可比！”
强烈的权力欲望与证明自身的执念，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决定，继续用陈潇！不仅要用人，更要牢牢掌控，将其带来的力量，彻底转化为巩固他朱棣皇权、开拓疆土的工具！
“传旨，”他沉声对殿外候命的太监道，“陈潇练兵有功，献种利国，赐蟒袍一袭，玉带一条，准其随时入宫奏对。另，命京营全力配合新军编练，不得有误！”
他要给陈潇更大的荣耀与权限，将其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同时也将其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
……
东厂衙门，曹焱值房。
自将那份关于“夺舍”的密报呈送御前后，曹焱便感觉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虽是个刀头舔血的武夫，手上沾的血不少，但涉及这等诡谲莫名的超自然之事，依旧感到一种发自本能的寒意与敬畏。
他看着桌上那尊平日里只当摆设的小小铜佛，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找来三炷线香，点燃，插在香炉中，对着那模糊的佛像躬身拜了三拜。烟雾缭绕，似乎能让那颗因窥见恐怖真相而躁动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些许。
“妈的，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邪性了。”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陈潇，还是在骂这让人捉摸不透的命运。
他想起密报中提及，渡难禅师曾与陈潇有过机锋辩论，似乎也因此事困扰闭关。或许……那位佛法高深的老禅师，能对此等“夺舍”妖邪之事，有所见解？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形成。他拿起笔，铺开公文纸，以调查“空心人”可能涉及江湖势力、需向少林求证为由，起草了一份前往嵩山少林寺公干的申请。他要亲自去拜会渡难禅师，一方面是为皇帝探查更多关于陈潇的信息，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想为自己寻得一丝心灵的慰藉与答案。
……
极北之地，玄冰谷。
名副其实，这是一条被万载玄冰封冻的巨大峡谷。两侧冰崖高耸，如同水晶雕琢的壁垒，折射着惨淡的天光。谷中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形成一片白茫茫的迷障，能见度极低。空气冷得仿佛能冻结人的思维，每吸一口气，都如同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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