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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少林寺,达摩洞。
洞内幽深,仅有石壁上一点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渡难禅师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容枯槁,仿佛短短时日便苍老了十岁。他并非在入定,而是在挣扎。
脑海中,与陈潇那场超越时代的辩论依旧在激烈回荡。
“世间万物,皆由微不可察之‘粒子’构成?缘起性空,竟是物理之规律?”
“神佛不过是未知之力量,人心寄托之想象?”
“文明之进程,可被规划,可被加速?慈悲渡世,竟不如发展‘生产力’更为有效?”
陈潇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金刚杵,一次次撞击着他坚守一生的佛法世界观。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言论,偏偏在某些层面,又能自圆其说,甚至隐隐与他所感知的某些天地至理有模糊的对应。这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闭门清修,面壁求索,非但没有找到答案,反而让那思想的漩涡越陷越深。佛曰“不可说”,但陈潇偏偏用另一种“语言”试图去描述、去解构这个世界。哪一种更接近“真实”?
“阿弥陀佛……”一声悠长的佛号在洞中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忽然,渡难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中不再是困惑,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他低声吟诵着《六祖坛经》中的句子,眼神越来越亮,“我枯坐于此,纠结于概念名相之辩,执着于经论文字之争,岂非早已落了下乘,背离了佛法本意?”
陈潇所言,无论对错,其根基在于对此方世界的观察与实践。而自己,困守古刹,以经解经,又如何能真正理解,更遑论去辩驳甚至度化?
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口的泉水边,看着水中自己苍老的倒影。然后,他伸出手,开始解下身上那象征少林方丈身份的金澜袈裟**。
动作缓慢,却无比坚定。
“既然佛法在世间,那老衲便入这世间去看看!”他对着水中的倒影,也对着冥冥中的佛祖发下大愿,“褪去这身枷锁,以凡俗之眼,凡俗之心,去行走,去观察,去亲身体验陈潇所言的‘世界’,去验证他所走的‘道’!若他是邪,老衲当寻降魔之法;若他非邪……或许,佛法的真谛,需在新的道路上求索!”
袈裟落地,扬起细微的尘埃。渡难,不,此刻他已不再是渡难禅师。他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寻常粗布麻衣,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十年的达摩洞,毫不犹豫地转身,踏着月色,走出了少林寺的山门。
一位禅宗祖庭的方丈,就此还俗入世。这个消息若传开,必将震动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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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赤焰寨,却是另一番景象。
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拂着寨中那片被精心照料的田地。原本只是试种的海外作物,在秦烈焰和寨民们的努力下,竟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嫩绿的苗芽破土而出,连成一片充满希望的绿意。
李寻欢一袭白衣,立于田埂之上,手中捏着一个酒囊,却没有喝。他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又看了看远处灯火通明、传来阵阵操练号子声的寨子广场——那是曹焱留下的几名老兵在协助训练寨丁。
他来到此地,本是受了辛诚之托,顺路查看情况,并带来一些京城的信息。但眼前所见,让他陷入了沉思。
陈潇。这个名字再次浮上心头。
他献上的作物,若真能普及,活人无数,此乃大善。
他提供的细盐之法,虽引发风波,但若能惠民,亦是功德。
他推动的新军之策,目的虽不明,但客观上确能强兵卫国。
如今,连这偏远的赤焰寨,也因他间接指引而来的作物,看到了摆脱世代依赖采药、解决温饱的希望。
“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李寻欢轻声自语,饮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他所行之事,单看结果,许多甚至有利于江山社稷,民生百姓。”
他与陈潇有过接触,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以及一种……仿佛站在更高处俯瞰众生的谋划感。陈潇的“道”,与他李寻欢的“道”,与辛诚的“道”,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冰冷,更注重效率与结果的“道”。
“或许,只是理念之争,道路之别。”李寻欢叹了口气。他追求的是个体的洒脱与情义,辛诚秉持的是内心的至诚与真实,而陈潇,似乎着眼于整个文明的发展与走向。孰高孰低,孰对孰错?
他看着这片在夜色下依然茁壮成长的幼苗,心中有了决断。
“只要你的所作所为,不危害这天下苍生,不掀起无边杀孽……”他对着虚空,仿佛在与那个远在京城的少年对话,“我李寻欢,便选择顺其自然。”
他不会主动帮助陈潇,但也不会如曹焱、刘希那般,因恐惧未知而欲除之而后快。他选择做一个观察者,一个在必要时,或许会为了平衡而出手的“变数”。
他将酒囊中的酒洒向那片绿色的田地,以示对生命的敬意,随后身形一晃,如一片白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他的路,还在脚下,他的飞刀,只问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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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辛诚与释空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连夜出发,前往那危机四伏的玄冰谷寒潭。
而遥远的京城,陈潇站在钦天监的高台上,望着星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洞悉了所有暗流的方向。
各方势力,皆因各自的“诚”与“道”,做出了选择。命运的纺线,正在加速交织,指向那终将到来的、无法回避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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