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畔,杭州府衙的后堂内,辛诚卸下了一日的风尘。与京城北镇抚司的肃杀威严不同,此地处处透着江南的婉约与精细,连空气中似乎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潮润水汽与草木清香。然而,辛诚深知,这片富庶秀丽的土地之下,潜藏的人情纠葛、利益纷争,未必比北疆的刀光剑影简单几分。
到任月余,他未曾急于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未沉溺于迎来送往的官场应酬。取而代之的,是青衣小帽,带着一两名精干青棠卫,如同寻常士子般,深入市井街巷,行走于田埂阡陌。
他去过最繁华的市集,听商贩吆喝,与老农闲话桑麻;他也踏入过最破败的棚户区,看贫苦百姓如何在困顿中挣扎求存。他不带仪仗,不摆官威,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最平静的湖面,倒映着世间百态。而他那悄然展开的“无想心域”,则如同最细腻的网,捕捉着空气中流淌的每一丝情绪波动——商贾的精明算计,工匠的专注执着,农人的质朴期盼,妇人的琐碎忧愁,乃至地痞流氓的狡黠蛮横……
民心并非一个空洞的概念,它由无数个体的悲欢、诉求与情绪汇聚而成,嘈杂、混沌,却又真实无比。
很快,“新来的知府老爷没架子,常下来走动”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从最初的惊疑、观望,到渐渐敢于在他面前诉说几句实话。辛诚并未立刻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政绩,但他这种“俯身向下”的姿态本身,便如同一股清泉,开始悄然浸润这片土地。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礁。
这日午后,辛诚正于府衙书房批阅积年卷宗,忽闻衙门外传来震天的喧哗与哭喊声,其间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和激烈的推搡声,几乎要掀翻府衙的屋瓦。
“大人,不好了!”一名书吏急匆匆跑来禀报,“是城西周家坳的村民和城里‘永丰’米行的伙计打起来了!来了好几十人,都快冲进衙门了!为的是争水!”
辛诚眉头微蹙,放下朱笔。争水,在江南水乡本不常见,但今年开春以来,雨水略少于往年,一些地势较高的田地便显旱象。这周家坳与“永丰”米行的佃户,共用一条溪流灌溉,纠纷怕是因此而起。
他起身,未着官服,只一身寻常青衫,便快步走向衙门口。
府衙门前,已是乱作一团。数十名手持锄头、扁担,面色黝黑、情绪激动的农民,与另一群身着统一短褂、手持棍棒、同样怒气冲冲的米行伙计正互相推挤、对骂,唾沫横飞。地上已有几人挂了彩,鼻青脸肿。两边的老者妇孺则在哭喊劝解,声音却被淹没在愤怒的浪潮中。府衙的差役们组成人墙,勉力维持着秩序,眼看就要失控。
“狗日的米行!断我们活路!”
“是你们这些泥腿子先扒了我们东家的水坝!”
“放屁!溪水是大家的!凭什么你们拦着!”
“打!打死这些不讲理的刁民!”
愤怒、恐惧、委屈、贪婪……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浓雾,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要让人窒息。辛诚的“无想心域”被动地全面展开,瞬间被这狂暴的情绪漩涡所冲击。他清晰地“听”到了双方心中那几乎要炸裂的怒火,那源于生存受到威胁的最原始的恐惧,以及那被煽动起来的、不计后果的疯狂。
眼看一场流血冲突,甚至民变,就要在府衙门前爆发!
辛诚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任何法理的说教、官威的呵斥,在这失去理智的群体面前,都将是苍白无力的。
他上前一步,越过差役组成的人墙,就那样毫无防护地站在了双方剑拔弩张的中间地带。
“诸位乡亲!暂且住手!”他运起内力,声音清越,试图压过现场的喧嚣。
然而,杀红了眼的人群只是稍微一滞,更多的怒骂便向他涌来:“狗官!滚开!” “定是收了米行的黑钱!”
就在一支锄头眼看就要砸到一名冲动的农民头上,而另一根棍棒也即将挥向米行伙计面门的千钧一发之际——
辛诚只觉得识海中那面一直用于“映照”外界的“心镜”,骤然发出了无声的震颤!不再是被动地接收情绪,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力量,在他情急之下的强烈意愿驱使下,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冲突最核心的几人扩散开去!
那并非攻击,也不是控制,更像是一种强力的、蕴含着“冷静”与“明辨”意念的抚慰与影响。
人心如湖,风过则浪起。而至诚之道,或可化为那定风的菩提,在一瞬间,抚平狂澜。
奇迹发生了。
那举起锄头的农民,手臂僵在半空,眼中疯狂的赤红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与后怕。那挥舞棍棒的伙计,动作也猛地顿住,脸上的狰狞凝固,眼神有些发直。不仅是他二人,周围最激烈的十几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凉水泼洒在心头,那沸腾的怒火竟奇迹般地熄灭了大半,动作停滞,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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