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率先跳上一条征调来的小舟,冲入了那片死亡水域。身影在滔天巨浪中起伏,渺小,却如同定海神针,给绝望中的人们带去一丝微弱的希望。
…
数日后,溃堤的消息连同南方惨重的灾情,如同沉重的铅块,传回了京城。
陈潇在工部值房里,接到那份沾着泥点、字迹潦草的紧急军报时,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描述——“堤溃三十丈,淹没三县,溺毙、失踪者无算,田庐尽毁……”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还是……晚了一步。
不,不是他晚了。是这该死的体制,这僵化的流程,这无形的掣肘,吞噬了那宝贵的、能够挽回一切的时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痛心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强行冷静下来,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过后,水源污染,尸体堆积,蚊蝇滋生,瘟疫的温床已经形成!
他立刻再次伏案疾书,这一次,他写的是关于灾后防疫的详尽章程——如何净化水源,如何处置尸体,如何隔离病患,如何配置发放防疫药剂,如何消毒环境……他将他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公共卫生和防疫的知识,倾注笔端。
写完之后,他再次求见皇帝。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永乐帝看着陈潇呈上的、字字泣血般的防疫章程,沉默良久。他并非不关心江南灾民,但作为帝王,他需要考虑更多。
“陈卿之心,朕已深知。此防疫章程,甚为详备,朕会即刻发往江南,命辛诚及地方官员全力施行。”永乐帝缓缓道。
陈潇心中稍安,立刻趁热打铁:“陛下!防疫之事,千头万绪,非熟知此道者难以统筹!臣请旨,亲赴江南,主持防疫事宜!必竭尽全力,控制疫情,减少伤亡!”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请缨南下。
然而,永乐帝的目光深邃,落在陈潇那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上,落在他那双充满了技术狂热的眼眸上。他想起了北冥归墟的废墟,想起了那些威力巨大的雷火机关兽,想起了陈潇在工部提出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方案。
此子之“术”,太过危险。其心虽看似为民,但其行事风格,已渐显不受控的苗头。让他去江南,手握救灾大权,接触无数流民,若其借此机会,推行他那套超越时代的“格物”理念,甚至……暗中发展势力,后果不堪设想。
帝王的猜忌,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可能拯救万千生灵的钥匙。在维护皇权稳固与拯救百姓性命之间,永乐帝的天平,再次倾向了前者。他需要陈潇的智慧,却恐惧他智慧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陈卿留守工部,尚有要务。”永乐帝的声音不容置疑,“防疫章程既出,朕自会选派得力干员,依策而行。江南之事,交由辛诚全权处置即可。你,在京中,当好你的工部侍郎。”
陈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明白了。皇帝采纳了他的方法,却拒绝了他这个人。不是因为他的方法不好,恰恰是因为他的方法太好,好到让皇帝感到了……忌惮。
他救民有心,呕心沥血,献上策论。
皇帝却防他如贼,宁可控灾无力,生灵涂炭,也要将他牢牢按在这京城的牢笼之中。
陈潇缓缓低下头,掩去眸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绝望与某种冰冷彻骨的东西。他不再争辩,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保持平稳:
“臣……遵旨。”
他退出乾清宫,走在空旷的宫道上,背影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而僵硬的影子。
江南的洪水中,辛诚在泥泞与死亡中挣扎,践行着他的“诚”道,却感无力回天。
京城的宫墙内,陈潇在猜忌与束缚中沉寂,空怀济世“术”法,却无施展之地。
救民与乱民,有心与无力,在这天灾人祸交织的舞台上,形成了一幅无比讽刺而又无比真实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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