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昭立于基坑边缘,手中竹笺已被露水浸得微潮。他指尖轻抚过那半块陶片,边缘锋利,割破了指腹,血珠渗出,混入泥土。远处宫灯映照天际,而脚下这座城,正悄然腐朽。
他收起竹笺,转身离去,步履沉稳。归途无言,只将陶片裹在布巾里,藏入袖中。小院灯未熄,桌上摊着昨夜所记民语——“永济桥三月即裂”、“南渠底下填烂土”。他提笔重梳,分列三项:一为工程形制违例,二为物料来源不明,三为监工怠职纵容。字迹工整,不带情绪,却每一笔皆含决意。
次日午时,日头高悬。林昭换回青布直裰,未带随从,步行出巷。避开通政司耳目,绕道东城茶肆。此处临河,常有匠户歇脚,言语杂乱,反倒不易引人注目。他拣角落坐下,要了一盏粗茶,静候片刻,徐怀之推门而入。
对方着浅绿官袍,腰佩铜牌,神色略显凝重。见林昭独坐,略一点头,在对面落座。小二奉茶,退下后,四下无人注目。
“子明兄怎在此处?”徐怀之低声问。
“有事请教。”林昭不答反问,“若修桥铺渠,依工部《营造则例》,石料须经几道验看?回填土可否掺杂废料?”
徐怀之眉峰微动,端茶的手顿住。“石料须有匠作司印单、转运司签押、监工画押三重核验;回填必用净土实夯,违者依律笞四十。”
“若有废料夹杂其中呢?”
他未直言,只从袖中取出布巾,轻轻展开,露出那半块破碎陶片。茶桌低矮,光线斜照,碎片上裂纹清晰,釉面斑驳。
徐怀之盯着看了许久,脸色渐沉。他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更低:“此物出自何处?”
“南渠基坑,距崇化坊不远。深埋回填层中,非表面浮土。”
徐怀之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复杂。“此事……非今日始。近半年来,多项工程皆以‘节省经费’为由,放宽验收。匠作司人手不足,转运司账册不清,监工多敷衍了事。”
“永济桥呢?”
“同源。”他缓缓道,“两处工程皆由工部营缮清吏司统管,物料调拨出自西山采石场。但据我所知,近三批石材并无完整签押记录,仅有一纸‘已验’批文,盖的是副监之印。”
林昭不动声色:“谁任监工?”
徐怀之沉默良久,终是开口:“李德元。此人原是地方小吏,去年调入工部,任南渠监造。永济桥亦在其辖下。听说……与裴相有些远亲关系,曾拜入门生名册。”
林昭眼神微凝。
“你查这个做什么?”徐怀之忽而抬眼,“这些事,上面不是不知,只是没人愿碰。一旦追查,牵连甚广。不只是一个李德元,而是整套流程出了问题——验的不真,报的不实,查的不严。层层皆松,才致如此。”
“百姓走在危桥上,住在漏屋里,喝的是浑水。”林昭声音不高,“我不是来树敌的。我只是想知道,当制度成了空文,我们这些人,还剩下什么?”
徐怀之怔住。
“你说节省经费。”林昭继续道,“省下的钱去了哪里?若按规制,南渠用土须经筛滤、晾晒、运输三程,如今以碎瓦烂砖充填,省下运费人工,至少节银三千两。这笔钱,进了谁的账?”
“你不能这么问。”徐怀之低声道,“这不是一道题,而是一张网。你若掀开一角,整张都会动。到时不只是你我,连那些想做事的人,也会被拖下去。”
“所以就任它塌?”林昭盯着他,“前夜我见一妇人抱病儿哭于床前,因药局无药,参汤难求。她问我:‘官家修的渠,为何不让水走?修的桥,为何不敢走?’我答不上来。”
徐怀之垂首,手指轻叩桌面。
“我不是要你现在站出来。”林昭收起陶片,重新包好,“我只要你知道,有人在查。也请你告诉我,若我要调阅西山石料出入档、南渠物料报销册、监工轮值簿——这些本该存于工部案库的文书,现在还能不能调?”
“能。”徐怀之终于抬头,“但你要走正途。若私取,便是违法;若公请,必经郎中以上批签。而李德元背后有人,文书一旦调出,立刻会有人察觉。”
“我知道怎么走程序。”
“那你也要知道后果。”徐怀之语气沉重,“一旦你正式具文申请查阅,等于公开质疑工程合规性。工部上下,尤其是清吏司,必会设法拖延、替换、甚至销毁。而且……你不再是御史台查仓粮,你是插手工部实务。这已不是风纪之事,而是动了营建根本。”
林昭点头:“所以我来找你。不是为证据,是为规矩。我想知道,按照制度,我有没有权利查?”
“有。”徐怀之答得干脆,“都察院御史有权稽核六部案卷,尤其涉及民生工程。只要你具正式公文,附查核事由,通政司不得拒递。”
“哪怕牵涉裴党门生?”
徐怀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饮尽杯中残茶。
林昭起身,拱手一礼:“多谢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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