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但星辰尚未完全显露,天边残留着最后一抹深蓝)
陶杨独自跪在爷爷那方新立的坟前,冷硬的墓碑触手生凉,上面镌刻着爷爷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他滚烫的血脉里。傍晚的风吹过山坡,卷起尘土和野草的呜咽,也带来了爷爷遥远而清晰的气息——是黄土地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是田间麦茬晒焦的味道,是爷爷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笑脸上特有的、温和而坚韧的味道。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一遍遍抚过墓碑粗糙的石面,指腹仿佛能描摹出爷爷苍老面容的轮廓。晚风呜咽,像是爷爷一声悠长的叹息。
“爷爷,不孝孙儿回来看您了……”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自抑的哽咽,沉入寂静的坟土,“我来得太迟了……太迟了……” 这几个字撕扯着他的心肺。十六年紫薇星域生活,十六年的思念,此刻都化作满腔的苦涩和悔恨,沉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颗温润流转的夜明珠,其光辉并不刺眼,却驱散了坟前的昏暗,宛如聚起了一小片星空,柔和地笼罩着爷爷的长眠之地。
“您看,”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讲述一个只有他们爷孙才懂的故事,“这是我…走过很远很远的路,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想着,照亮您回家的路……” 那颗珍稀的夜明珠被他轻轻嵌入坟前的泥土,柔和的光芒稳定下来,驱散了这片新土的凄凉,像一颗守望的星辰。
接着,他又拿出了一片金红交织、流转着奇异光华的羽毛。在明珠的光晕下,它显得更加神异。“这是凤翎,一位像亲姐姐一样待我的凤凰族朋友送的。她说,凤凰的羽毛能带来吉祥平安……” 他用指尖珍重地梳理着那片翎羽,动作温柔得如同记忆中爷爷抚摸他的头顶。“她说得对,爷爷,我多希望…多希望它能护佑您,在另一个世界…平安顺遂……”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玉瓶,瓶口溢出清冽如泉的异香。“这是紫微星上的灵泉仙露,听人说,能抚慰神魂,洗涤污秽,让人心念通达……” 他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瓶中那散发着微弱毫光的金色液体倾倒出来。仙露没有渗入泥土,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环绕着坟茔悄然流转,在明珠和凤翎的光辉下,如同给冰冷的坟丘覆上了一层温暖而神圣的氤氲。
这些在异界足以引发一些人厮杀的珍宝,此刻只为点缀爷爷的安眠之地,只为传递孙子那份沉甸甸的、迟到了的孝心。他开始对着坟冢低声倾诉,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棺椁,只想让爷爷听见:
“爷爷,您还记得吗?我和弟弟小时候,就爱跟在您屁股后头转。您去田里挑粪肥,那么重的担子压在您削瘦的肩上,压得扁担‘吱呀吱呀’响。您咬着牙一趟趟地挑啊,汗水从您的鬓角淌下来,砸在黄土上,砸出了小坑……可您挑完粪,空着回来的路上,我和弟弟就巴巴地瞅着那空箩筐。您看到了,总是咧嘴一笑,二话不说,就一前一后把我们装进箩筐里。那箩筐晃晃悠悠的,您的脚踩在硌脚的土疙瘩上,脚步是有点打颤的,可您的脸上,是笑着的……”
陶杨闭上眼,那画面清晰地浮现:摇晃的视野里是爷爷汗湿的后颈,是颠簸不平的小路,是哥哥在前面箩筐里兴奋地喊叫,和自己傻乎乎的笑声。风里都是泥土和粪肥混着汗水的气息,那却是童年最安稳的依靠。
“还有,农忙的时候,我妈把饭菜做好,我提着篮子就跑,穿过田埂去找你们。爷爷、奶奶、我爸,在地里忙得直不起腰。我们就坐在犁耙上,屁股底下是湿润的泥土和硬硬的犁铧。天多热啊,汗珠子挂在您的眉毛上,可您接过我递的馍馍,卷上辣椒茄子,大口吃着,还指着远处的树荫说:‘看我娃跑得一头汗,快去那阴凉处……’ 您还会给我抓那地里最肥的绿色大飞蝗,用草串起来给我玩……田头吃饭,那滋味,比啥山珍海味都香,那是家的味道啊,爷爷……”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流转的仙露氤氲之中。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墓碑的边缘,骨节泛白:“爷爷……那年我上初中……下雨啊,那么大……” 那是压在他心头十多年的巨石,“您从山上推着满满一车的菜下来赶集,腰闪着了,疼得直不起身!偏偏又下过了大雨……镇子里的路啊,成了泥浆滩!我放学了……看您带着我去买伞,你颠簸的身子,行动缓慢踩过一个一个水坑……我看到一群同学跟在后面……我……”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羞愧和懊悔堵住,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哽咽,仿佛要将心脏呕出来,“我……我竟然因为怕被同学笑话,没敢上前扶您!我眼睁睁看着您……艰难的走过来!……我多想冲回去扇那时的自己两巴掌!”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光晕,“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宿舍吃饭,从镇上拼命地帮您把手推车推到了村口……我心里有后悔,也有内疚,虽然您不曾对我说什么!” 这是他一生的痛处,那雨中泥泞里颠簸的佝偻背影,成了他灵魂里最深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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