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据理力争？是忍气吞声？还是……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李白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带着一丝仿佛看透了这满殿朱紫、万千算计的疏离与嘲弄。他没有看李辅国，也没有看崔圆，而是直接望向御座上的肃宗。
“陛下。”他开口了，声音清越，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将那殿内无形的压力都冲淡了几分。
“臣，本布衣，躬耕于野，偶得际遇，习得些许微末之技。逢国难，蒙陛下不弃，授以拾遗微职，已是皇恩浩荡。”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范阳之行，非为爵禄，实见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心中不忍，故仗剑而行，略尽绵力。此乃臣之本心，亦是臣之本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装着李归仁首级的木匣，继续道：“今，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叛军暂退，范阳已焚。臣之使命，已然完成。”
说到这里，他缓缓伸手，探入怀中，取出的并非谢恩的表章，而是一枚小小的青铜官印，和一面雕刻着青莲纹样的金牌——那是他左拾遗的官印和肃宗此前赐予的、可便宜行事的金牌。
他双手托起印信金牌，朗声道：“臣，李白，才疏学浅，性情疏狂，不堪庙堂之重任，有负陛下之厚望。今，大乱初平，百废待兴，正需郭元帅、李副元帅等柱国栋梁，以及诸位满腹经纶的贤臣良相，辅佐陛下，重整山河。”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臣，请辞左拾遗一职，归还陛下所赐金牌！”
“所有爵位、官职、赏赐，臣，一概不敢受领！”
“只愿陛下念臣微末之功，允臣保留‘青莲居士’之虚名，从此归隐山林，泛舟江湖，诗酒为伴，了此残生！”
话音落下，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紫宸殿炸响！
“什么？！”
“辞官？！不受封赏？！”
“他只求一个居士名号？！”
满殿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位极人臣的封赏，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他居然…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全部推掉了？只求一个毫无实际权柄的“居士”名头？
郭子仪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殿中那道青衫身影，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李光弼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李辅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神阴鸷，他完全没料到李白会来这一手！这根本不是以退为进，这是彻底的抽身而退！他所有的攻讦和算计，瞬间落在了空处，仿佛全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得让他几乎吐血。
崔圆等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肃宗皇帝也愣住了。他看着殿下神色平静、目光清澈的李白，再看看他手中托举的印信金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准备好的恩威并施，他内心的猜忌与权衡，在李白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李…爱卿…”肃宗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你这是何苦？朕知你劳苦功高，些许封赏，理所应当…”
“陛下！”李白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坚定，“臣意已决。江湖秋水多，庙堂风浪急。臣，只适合做那江湖中，一叶自在的扁舟。恳请陛下，成全！”
他深深一揖，将手中的印信金牌高高举起，姿态决绝，再无转圜余地。
肃宗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去意已决的模样，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有被拂逆的不快，有失去一把利刃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放松。一个不受控制、声望极高的强大存在主动离开权力中心，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沉默了足足有十息之久，肃宗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既然…爱卿去意已决，朕…准奏。”
“左拾遗之职，准辞。便宜行事金牌，收回。”
“光禄大夫、楚国公、太子少保等封赏…暂且搁置。”
“青莲居士之名，乃爱卿雅号，朕便赐你为此号之主人，天下皆知。”
“赏赐之绢帛金银，改为赐予‘青莲营’有功将士，以示朕不没其功。”
“谢陛下隆恩！”李白再次躬身，声音平静无波。他将印信金牌交给快步上前的内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群臣，看了一眼御座上神情复杂的皇帝。
然后，他微微一笑，转身。
青衫拂动，步履从容。
在满殿寂静和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步一步，踏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向着殿外那方自由的天地走去。
身后，是象征着权力与富贵的巅峰。
前方，是未知却属于他自己的江湖。
白衣辞官，飘然远引。
从此，朝堂少了一位位极人臣的国公，江湖多了一位诗酒狂歌的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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