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的秋,比北方来得更缠绵,也更彻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浩渺的湖面,湿冷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芦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艘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乌篷船,如同这片天地间一片无依的落叶,在浑浊的浪涛间起伏不定,系着它的,似乎只剩下船头那位老人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杜甫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身上盖着好几层打满补丁、却依旧难以抵御寒气的薄被。他的咳嗽愈发剧烈了,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老佝偻的身躯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船舱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他咯出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丝味。
自从采石矶一别,亲眼目睹李白化月登仙那震撼心魄的一幕后,杜甫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便如同雪上加霜。他带着无尽的悲恸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继续着他那“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漂泊,一路辗转,最终流落至这湘江洞庭之间。
身体的病痛尚可忍受,但心灵的创痛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太白的身影,那月下最后的笑容,那融入江心的青光,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为自己未能及时理解挚友的决绝而自责,为这世间再无那样一个飞扬跳脱、能与自己诗魂共鸣的知己而感到巨大的空洞与孤独。
“咳咳……嗬……嗬……”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杜甫伏在船舷边,用一块脏污的手帕死死捂住嘴,待咳嗽稍歇,帕子上已染上了一片刺目的鲜红。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船板上,浑浊的眼睛望着舱外灰蒙蒙的天空与湖水,眼神空洞。
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见状也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碗刚在船尾小泥炉上熬好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
杜甫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不必了……老丈,留着……咳咳……留着银钱,买些米粮吧……”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药石,已于事无补。
他挣扎着,从随身的破旧行囊里,摸索出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李白的诗集手抄本,还有几页他自己在颠沛流离中写下的、墨迹斑驳的诗稿。手指颤抖地抚过李白那狂放不羁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灼热的生命力和超然的灵魂。
“太白……太白啊……”他喃喃自语,老泪顺着深陷的眼眶滑落,滴在诗稿上,晕开了墨迹,“你倒是……走得干净……洒脱……化月而去,留我在这……在这浊世……独品这……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凉……”
他想起年轻时在洛阳、在齐州的初遇,想起两人纵酒高歌、挥斥方遒的豪情,想起睢阳城下并肩望敌的沉重,想起采石矶头那最后一碗混着泪水的苦酒……往昔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最终都定格在那江心璀璨的清辉与青衫消散的背影上。
一股强烈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创作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他不能就这样沉默地死去!他要用他这支笔,他这腔血,为太白,也为这个时代,留下最后的、最沉痛的见证!
“笔……墨……”他喘息着,对船夫急切地示意。
船夫愣了一下,连忙从舱底找出一个几乎干涸的破砚台和半截秃笔,又舀了点冰冷的湖水,勉强研出些许淡墨。
杜甫支撑起虚软的身体,将一张相对完整的纸铺在膝上,那颤抖的手握住秃笔,仿佛握住了千钧重担。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怀念、所有对命运无常的控诉、所有对挚友仙去的震撼与追思,都凝聚在了笔尖!
笔落下了。
不再是往日那沉郁顿挫的工整,而是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癫狂与绝望的力度,字字泣血,笔笔含悲!
他写下了对李白命运的慨叹: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长安城里达官显贵挤满街巷,唯有你这样的人孤寂潦倒!)
笔锋如刀,刻画出李白与那个繁华而虚伪的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写下了对李白才情的追慕与对其结局的哀恸: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你下笔敏捷诗篇逾千,一生飘零只伴一杯浊酒。)
“苏武元还汉,黄公岂事秦?”
(苏武终究能回归汉廷,夏黄公岂会屈身侍奉暴秦?)
以古喻今,既赞李白气节,又悲其不容于世的命运。
他写下了对李白“江中捉月”的终极解读,将其升华为对污浊人世的决绝告别:
“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
(才学太高却壮志难酬,大道屈曲难觅知音。)
“处士祢衡俊,诸生原宪贫。”
(像祢衡般俊逸却遭忌,如原宪般安贫乐道。)
最终,所有的情绪,凝聚成那石破天惊、令千古同悲的一问: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纵然留下千秋万载的盛名,也只是死者寂寞无助的安慰罢了!)
这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红的血雾溅洒在刚刚写就的诗稿上,如同为这首绝命悼诗,盖下了一枚凄艳而悲壮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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