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思的手指很轻地翻开了素描本的第一页。
威尔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嘈杂的食堂里微不可闻，却在威尔的耳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像是一场审判的开场序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尖顶帽、手持法杖的巫师。那是他为自己画的角色——“智者威尔”。画上的他，眼神坚定，袍子上用铅笔细细地描绘出了复杂的魔纹。
威尔紧张地等待着评价。他害怕听到任何敷衍的、礼貌性的词句，那比直接的批评更让他难受。
“哇……”
靡思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真诚的赞叹。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画中巫师的袍角上，仿佛怕惊扰了纸上那个小小的魔法世界。
“这个法师的细节画得真好，”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你看这里，袍子的褶皱和阴影……感觉就像真的布料一样。还有法杖顶端的水晶，你只用了铅笔，就画出了透明的感觉。太厉害了。”
她没有说“你画得真好”这种空泛的话。她看到了细节，看到了他花费了最多心血的地方。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威尔的脸颊。那不是羞耻的红，而是被认可、被看见时，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悦。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认真地、去看待他这些“不务正业”的涂鸦。
他忍不住抬起眼，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正看得入神，侧脸的轮廓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画的是一个手持巨盾、身披铠甲的圣骑士，盾牌上刻着复杂的徽章。再下一页，是一头盘踞在宝藏堆上的、喷吐着墨色火焰的巨龙。每一幅画，她都会停下来，仔细地看很久，然后指出一两个她最喜欢的细节，由衷地赞美。
“你的想象力太棒了，威尔。”她翻过画着巨龙的那一页，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这些角色，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故事。你就像……一个世界的创造者。”
世界的……创造者。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威尔感觉自己那颗因为常年自卑而蜷缩起来的心，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抚平了。
他抿着嘴，努力地想压下上扬的嘴角，但眼底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就在这时，靡思的手指，翻开了新的一页。
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威尔的脸上。
那一页，和之前所有的幻想与英雄主义截然不同。
纸上没有精致的线条，没有巧妙的光影，只有大片大片被炭笔涂抹出的、狂乱而绝望的黑色。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心，一个巨大、扭曲、如同蜘蛛般的阴影怪物，正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霍金斯的天空之上。它的身下，是小小的、如同火柴盒一般的房屋，和一道不祥的、撕裂大地的红色闪电。
那是他的噩梦。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是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影。
威尔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他能感觉到食堂的喧嚣、食物的气味、周围同学的谈笑声……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退去，世界变成了一片真空。他的耳中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她看到了。
她看到那个怪物了。
一股冰冷的、极致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的喉咙发紧，呼吸变得困难。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把本子抢回来！快！在她露出害怕或者厌恶的表情之前，把这个丑陋的、疯狂的秘密藏起来！
他的手指已经因为紧张而蜷曲起来，肌肉紧绷，下一秒就要付诸行动。
他死死地盯着靡思的脸，等待着那个预料之中的、宣判他“怪胎”身份的表情出现——或许是惊恐地睁大眼睛，或许是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又或许是……带着怜悯和一丝无法掩饰的嫌恶。
然而，什么都没有。
靡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画。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惊讶。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只是微微地、非常轻微地眯了起来，眼神从方才的轻松欣赏，转变为一种全然的、不带任何评判的专注。
她没有把本子推开，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甚至……还把身子，稍微向前倾了一点，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威尔保持着那个即将扑出的姿势，僵在了原地。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怕？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小心翼翼地落在了这片死寂的空气里。
“画里的是什么？”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
没有追问“你为什么会画这个”，没有评判“这太吓人了”，也没有安慰“这只是画而已”。
她只是……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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