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已经褪去了正午的灼热，变得像融化的蜂蜜，温和而黏稠。光线斜斜地穿过情人湖畔茂密的树林，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晃动的光斑。
史蒂夫·哈灵顿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他把他的宝马车停在了一条隐蔽的土路尽头，那是他偶然发现的地方，一个完美的、只属于他的“秘密基地”。从这里，可以俯瞰一小片宁静的湖湾，四周是密集的树木，隔绝了所有来自小镇的喧嚣。
他靠在车前盖上，点燃了今天下午的第五根香烟。
他的心跳得像一台失控的鼓风机，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肋骨。尼古丁非但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反而让他的指尖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发麻。
他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倒影，在那擦得锃亮的车漆上。他那头引以为傲的、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今天似乎格外不听话，总有几缕调皮地翘起来。他烦躁地用手将其抚平，下一秒，又觉得这个动作破坏了整体的蓬松感。
操。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将烟蒂狠狠地碾熄在脚下的泥土里。
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第一次要去约会的十六岁处男。
可他妈的，他二十岁了。
距离中午那个让他灵魂出窍的“约定”，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这四个小时里，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最混乱的精神折磨。他开着车在霍金斯镇漫无目的地绕了十几圈，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个小人说：“她不会来的，史蒂夫。这只是个玩笑，一个恶劣的、让你出丑的恶作剧。你被耍了，国王陛下。”
另一个小人则用一种梦呓般的、幸福的声音反驳：“她会来的。她当然会来。她就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她看你的眼神，你忘了吗？她就是你的‘加州甜心’。”
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阳向西边又沉下去了几分，将湖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就在史蒂夫准备点燃第六根烟，并彻底宣告自己就是全天下第一号大傻瓜的时候，一阵细微的、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从他身后的林间小径传来。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她从那片斑驳的光影中走来，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温暖的梦境里，一步步地，走进了他的现实。
她换下了一身衣服。不再是中午那套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而是一条简单的、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朵盛开在林间的、纯洁的栀子花。她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发梢被金色的夕阳镶上了一道柔和的光边。
她就那样，安静地，从容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史蒂夫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他脑子里那两个疯狂打架的小人，在这一刻，同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猜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幻想，都在她真实的身影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她是真的。
比他记忆里，比他想象中，还要真实，还要……美好。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忘了抽烟，忘了整理头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和她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清澈的桃花眼。
她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她精致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那颗眼尾的泪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一颗坠落的星辰。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紧张到快要同手同脚的、滑稽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的尾音，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搔刮着他早已不堪一击的神经。
“想我了吗？”
史蒂夫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句话彻底烧毁了。
他所有的语言功能，在这一刻，全部宣告失灵。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这个字，太轻了。
根本无法承载他从中午到现在，那如同炼狱般煎熬的思念，和他此刻那如同置身天堂般的狂喜。
他只能用一种近乎贪婪的、赤裸的、毫不掩饰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他的身体，再一次，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
直到他站定在她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闻到她发丝间传来的一阵淡淡的、像是洗发水的清香。
他看到她没有后退，只是依旧那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仰头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最终，他放弃了所有用语言来表达的徒劳尝试。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近乎虔诚的珍视，轻轻地，触碰到了她温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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