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柔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并非扩散，而是垂直向下，直抵查尔斯·李·雷那被禁锢的灵魂深处。
他的反应，是握刀的手指猛然收紧。那用硬质塑料铸成的指节，因为这瞬间的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仿佛不堪重负。他准备好了迎接尖叫、恐惧，甚至是哭泣。他期待着用她的惊慌失措，来喂养自己那干涸了一下午的、属于杀手的尊严。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靡思动了。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从容。她伸出右手，那只白皙、纤细，骨节匀称的手，就这样穿过昏黄的光影，毫无防备地，伸向了他——一个刚刚还在进行暴力破坏的杀人玩偶。
然后，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他紧握着刀柄的塑料手背上。
“————！”
没有温度，没有生命，本该是绝缘体的塑料外壳，在被触碰的刹那，却仿佛通了电。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通过那条看不见的银色契约之线，瞬间传遍了查尔斯的整个灵魂。那不是物理上的触感，却比真实的皮肤接触更为清晰，更为深刻。那是一种……被温柔安抚的错觉。她的指尖带着秋日傍晚的凉意，轻柔得像一片雪花，却在他的灵魂感知中，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印记。
这股奇异的感觉，与他胸中燃烧的、被轻视的怒火，轰然相撞。
屈辱和……一种战栗的、陌生的舒适感，同时在他的意识中炸开。
他全身的塑料关节都僵住了，大脑陷入了长达一秒的空白。他忘记了挥刀，忘记了咒骂。他像一个被拔掉了电池的玩具，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的“入侵”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她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这一次，目标是他额前那乱糟糟的、如同廉价假发般的橙红色短发。她的手指轻巧地探入，将几缕挡住他视线的“头发”拨到一旁。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略显麻烦的……所有物。
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混杂着室外冷空气和洗发水残留的淡淡清香。这气味通过共享的感官，钻进他的灵魂，像最狡猾的毒蛇。
他恨这种感觉。
恨这种被她轻易掌控的无力感，恨她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平静，恨她用这种近乎宠溺的方式，将他的威胁与暴力彻底消解于无形。他是一个男人，是湖畔扼杀者，不是一只可以被随意抚摸的猫！
但……他又该死地渴望这种感觉。
渴望这种透过冰冷塑料传来的、虚假却又真实的温暖。自从他变成这个鬼东西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另一个“人”的、非伤害性的、带有安抚意味的触碰。这感觉像一种戒断已久的毒品，明知会摧毁自己的意志，却让他每一个灵魂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更多。
就在这又爱又恨的、极致矛盾的情绪漩涡中，他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是那么轻，那么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属于主人的口吻。
“把我的沙发弄成这样，可要赔的。”
“赔？”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混乱的思绪。查尔斯猛地回过神来。他的玻璃眼珠里，瞬间燃起了暴怒的火焰。
他手腕一振，想要将她的手甩开，但那轻柔的触碰却像有千钧之力，让他动弹不得。这种物理上的被压制感，和精神上的被玩弄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发疯。
“Fuck you!”
一声嘶哑的、充满怨毒的低吼，从那张本该发出“我是你的好伙伴”这种愚蠢台词的玩偶嘴里挤了出来。
“别碰我！”
他终于挣脱了，不是靠力量，而是因为靡思主动收回了手。那股让他又爱又恨的奇异触感消失了，留下了一片空虚的、更加焦躁的余烬。查尔斯立刻向后挪了挪，像一只被烫到的野兽，握着刀，与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摆出了一个虚张声势的防御姿态。
该死的！该死的！
他在内心疯狂咆哮。
这个婊子……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在耍我！她知道这契约！她知道触碰对我有用！
查尔斯死死地盯着她。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仿佛他刚才的咒骂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耳边风。她就那样从容地蹲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评估。
就像一个科学家在观察笼子里反应激烈的小白鼠。
这种认知，比任何物理伤害都让他感到屈辱。
“你在看什么？”
他恶狠狠地问，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靡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上。然后，又移回到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蓝色眼睛上。
“我在想，你打算怎么赔。”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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