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庭院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甜香馥郁，却似乎驱不散新纤维研究遇阻带来的些许沉闷。
王大柱站在改良后的“复合梭”织机前，看着飞梭引纬，织出紧密的“混纺”布，效率确实提升显着，但他心中所思，却早已飞到了那些难以驯服的葛、蕉纤维上。几种尝试性的软化方案效果都不理想，要么损伤纤维强度，要么过程过于繁复，难以量产。
“相公，”周婉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湖广那边又送来一批葛麻，说是今年品质最好的一批，但按照现有法子处理，恐怕……还是难达预期。”
王大柱转过身，接过周婉娘递来的新麻样本，手感依旧粗硬。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个自称能缩短楮皮鞣制时间的年轻人，进展如何？”
周婉娘摇摇头：“试了几次，时间确实缩短了些，但成品柔韧度提升有限，且他所用的一些药剂颇为奇特，成本不菲，梅香和秋菊正在分析成分，看能否找到替代之物。”
似乎每条路都走到了瓶颈。王大柱揉了揉眉心，正欲开口，却见苏静蓉步履轻盈地穿过月洞门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微妙神色。
“相公，婉娘姐，”苏静蓉行礼后，直接切入正题，“番商那边，有动静了。”
“哦？他们肯松口了？”王大柱精神一振。
“并非直接松口。”苏静蓉道，“我们的人以海外行商的身份，与他们周旋数日，展示了部分财力，对方态度有所缓和。他们愿意出售少量‘呢绒’样品，但关于技术合作，依旧闭口不谈。不过……他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请求。”
“什么请求？”
“他们想购买一批我们王家的‘混纺’布，数量不小，指明要青灰色和赭石色。”苏静蓉眼中带着不解，“妾身不明白，他们既有自诩更好的‘呢绒’，为何还要大量采购我们的‘混纺’布？”
王大柱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我明白了！他们的‘呢绒’厚重保暖，适合严寒，但我大明地域广阔，尤其南方及春秋时节，并不需要如此厚重的布料。而我们的‘混纺’布，兼具耐磨、透气与适中厚度，价格也更有优势，正好填补了他们货品的空白！他们这是……想将我们的布运回其国，或者销往其他需要这种特性布料的地方！”
周婉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看中的不是技术，而是我们布匹本身的特性与市场！”
“不错！”王大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我们王家的布匹卖到海外去的机会！”但他旋即冷静下来，“不过，不能轻易答应。静蓉，回复他们，样品可以卖给他们一些，但大批量采购，需面谈，而且，我们要知道他们购买的确切用途和销售地域。”
“妾身明白。”苏静蓉点头，“会把握好分寸。”
苏静蓉离去后，王大柱在院中踱步，思绪飞转。番商对“混纺”布的兴趣，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他不再仅仅盯着如何攻克葛、蕉纤维的软化难题，而是换了一个角度。
“婉娘，”他停下脚步，对周婉娘道，“立刻让工坊暂停对葛布过度柔软的追求。我们转换思路，既然葛纤维粗硬，何不扬长避短？尝试用它来织造更需要挺括、耐磨的布料，比如……模仿那番商‘呢绒’的外观和厚度，但用葛麻来实现，或许能创造出一种价格更低、更适合我朝大部分地区穿着的‘仿呢绒’？”
周婉娘眼睛一亮：“相公是说，不追求似棉柔软，而是利用其特性，创造新品？”
“对！还有蕉布，其轻薄透气是最大优点，与其勉强加固，不如就做最顶级的夏布，在织造工艺和纹样上下工夫，走极致奢华路线！还有那楮皮布，既然坚韧，就往特殊用途发展，比如制作帐幕、车帘，甚至与皮革结合……”
思路一打开，仿佛堵塞的河道被疏通，新的想法源源不断。王大柱立刻召来芸娘、翠儿和负责新纤维的师傅，将自己的新思路和盘托出。
芸娘听完，若有所思：“若是制作挺括的‘仿呢绒’，或许可以在织造时增加经纬密度，采用更粗的纱线，纹样也以简洁硬朗为主。”
翠儿也小声道：“蕉布若走奢华路线，可以用金银线点缀边缘，或者与极细的丝线混纺，织出暗纹……”
老师傅们也被这新思路激发，纷纷提出各种尝试方向。研究小组的方向顿时扭转，从“克服缺点”转向了“发挥优势”，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几天后，苏静蓉再次带来消息。番商同意见面详谈，地点定在京城一家他们常住的番馆。同时，他们送来了答应出售的几块“呢绒”样品。
王大柱仔细查看了那“呢绒”，入手厚重，绒毛密实，保暖性确实极佳，但正如他所料，过于厚重，且手感略显粗糙。他将样品交给芸娘和研究小组，让他们参考其结构和质感。
“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亲自去会会这些佛朗机商人。”王大柱对周婉娘和苏静蓉道。
“相公亲自去？是否太过冒险？”周婉娘有些担忧。
“无妨，在番馆内，他们不敢乱来。而且，有些事，必须我亲自出面，才能显出诚意，也才能探到他们的底线。”王大柱语气坚定，“这是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我们必须亲自推开它。”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王大柱沉静而自信的脸上。新纤维的研究柳暗花明，海外商路的机会近在眼前。王家的前路，在短暂的停滞之后，似乎又变得清晰而开阔起来。然而，与陌生番商的会面，吉凶未卜，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机遇，还是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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