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黑虎被成功收编，黑风岭成了358团伸向敌占区的一只触角，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晋西北的各路势力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佩服楚云飞的胆识和手段，有人暗骂赵黑虎没骨头，更有人开始重新评估这位年轻团长的能量和野心。
团部里，因着这件“喜事”，连日的沉闷气氛也似乎轻松了些许。方立功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模样，正核算着给独立游击大队拨付第一批补给的具体数目。楚云飞则站在地图前，思考着如何将赵黑虎这股新力量，更有效地编织进应对“秋风”行动的防御网中。
就在这时，卫兵通报，独立团政委赵刚来了。
楚云飞有些意外，随即了然。赵刚此来，绝不仅仅是串门。他吩咐卫兵请人进来，又让方立功先去忙。
赵刚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八路军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清瘦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坚定，如同淬炼过的精钢。他一进门，目光就先在楚云飞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扫过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最后落在桌角那份关于减租告示和收编赵黑虎的简要通报上。
“楚兄，别来无恙？”赵刚开口，声音温和，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清朗。
“劳赵政委挂念，一切都好。”楚云飞笑着迎上去，亲自给他倒了碗热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李云龙那小子没跟你一起？又躲到哪里去打秋风了？”
“云龙同志去下面检查部队训练了。”赵刚接过碗，没有喝，双手捧着，感受着那点微薄的热量，语气依旧平和，却开门见山，“我这次来，一是代表独立团，对贵部成功收编赵黑虎部，共同抗日，表示祝贺。二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那份减租通报上，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也是想就楚兄近期在防区内推行的一些政策，做些交流。”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场上正在练习瞄准的士兵，语气随意：“哦？赵政委对我这减租的事情，也有兴趣？”
“不是有兴趣，是关切。”赵刚纠正道，他放下水碗，走到楚云飞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窗外，“减租减息，让利于民，这自然是好事。这说明楚兄心里是装着老百姓的。但是……”
这个“但是”，让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但是，”赵刚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楚兄，你不觉得，你用的方法，本质上还是‘改良主义’那一套吗？依靠军事强权，迫使地主让步，安抚佃农。这就像给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吃止痛药，或许能缓解一时的痛苦，却根除不了病根。土地的所有权问题没有解决，剥削的根源依然存在。一旦你们的军事压力减弱，或者形势有变，这些地主随时可能反扑，老百姓刚刚得到的一点好处，立刻就会化为乌有。”
楚云飞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地看着窗外。一个士兵因为动作不标准，被班长踹了一脚，踉跄了一下，又赶紧爬起来，继续端着枪，努力做出标准的瞄准姿势。
“改良主义……”楚云飞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他转过身，看着赵刚，目光锐利，“老赵，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改良，不是革命。我没有去发动群众，斗争地主，重新分配土地。因为现在不行。”
他的语气变得沉凝，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鬼子的大扫荡就在眼前，‘秋风’行动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我358团，也包括你们独立团，包括所有抗日力量。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是集中一切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生死存亡之战！”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些汗流浃背的士兵，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你看看他们！我的兵！他们可以拿着比鬼子落后得多的武器，迎着枪林弹雨冲锋！他们可以饿着肚子，守在冰冷的战壕里！他们可以负伤流血，甚至明知道会死，也毫不犹豫地顶上去！”
“为什么？”楚云飞的目光紧紧盯着赵刚，仿佛要穿透他的心脏，“你告诉我，老赵！你告诉他们！他们现在为之流血牺牲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需要打破一切旧世界才能实现的‘理想’？还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能让他们和家人多吃一口饭，少受一分欺压的‘土豆’和‘土地’？！”
赵刚浑身一震。
楚云飞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锤子，敲打在他一直坚守的信念基石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窗外士兵们训练时发出的低沉吼声，像背景音一样，衬托着屋内这突如其来的、尖锐无比的寂静。
他想起独立团里的战士们，他们同样英勇，同样不畏牺牲。他们相信着那个光明的、没有剥削压迫的新世界。但在行军途中，在战斗间隙，他们谈论最多的，又何尝不是等打跑了鬼子，回家种上几亩地，娶个媳妇，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理想需要土壤。楚云飞的话，残酷，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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