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岭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自身可燃物耗尽和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浇淋下，渐渐熄灭。冲天的烟柱化为弥漫在山谷间的、带着浓重焦糊和化学物质刺鼻气味的青灰色雾霭，久久不散，仿佛在为那座被彻底摧毁的日军中转站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春雷行动”大获成功的消息，如同那场春雨本身，迅速浸润了358师控制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了焕然一新的生机与活力。前线将士们士气大振，走在路上胸膛都挺得更高，谈论起昨晚的战斗，眉飞色舞，与有荣焉。根据地的百姓们也欢欣鼓舞，茶余饭后都在传颂着楚师长又打了一个大胜仗，仿佛那冲天的火光不是毁灭，而是照亮了他们未来生活的希望之光。连“育才谷”里那些之前因王某事件而有些压抑的技术人员，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彼此间的交谈也重新变得自然起来。楚风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和“互助会”、“保障基金”的设立，如同及时雨，有效地弥合了信任的裂痕，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转化为了更强大的内部凝聚力。
然而，在这片看似蓬勃的生机之下，楚风却清晰地感受到，冰面之下潜流愈发湍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风暴间歇的、异样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正在远方重新积蓄着更加恐怖的力量。
师部指挥室里，各种情报和报告如同雪片般汇集到他面前。
方立功拿着初步统计的战果和损失报告，脸上带着喜色，却也难掩疲惫：“师座，鹰嘴岭一役，初步估算，摧毁日军各类物资保守估计价值超过二十万大洋，炸毁铁轨三百余米，瘫痪该段运输至少半个月以上。我方参战部队，炮营消耗炮弹基数三分之二，王承柱正在跳着脚要求补充；特战队轻伤三人，无人阵亡，堪称奇迹；张大彪的一团阻击部队伤亡稍大，阵亡十七人，重伤三十余，轻伤过百，但成功击退日军四次连级以上规模的增援进攻，毙伤日军预计超过两百人，圆满完成任务！”
楚风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另一份由孙铭送来的、笔迹潦草却内容沉重的审讯摘要上。那是关于被俘的、鹰嘴岭日军中队一名重伤少尉的初步口供。
“……该少尉供认，鹰嘴岭囤积的物资，有相当一部分是准备用于即将开始的、针对我晋西北根据地的大规模‘肃正作战’……他隐约听到其上司提及，此次作战规模将远超以往，代号可能为‘烈风’，旨在彻底‘犁庭扫穴’……”
“烈风”……楚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藤原信果然没有闲着，上一次扫荡的失败，让他准备了更凶猛的反扑。鹰嘴岭的损失，无疑会激怒他，也可能会让这“烈风”来得更早、更猛烈。
“落马川方向呢？”楚风抬起头，看向方立功。
方立功脸上的喜色淡去，换上凝重：“第X师那个营，在鹰嘴岭爆炸后不久，就突然停止了所有挑衅和渗透行动，全部缩回了刘家洼等村子，加强了工事，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倒是那个胡观察员，活动明显频繁了起来，这两天以‘了解战况’为名，多次试图接触参战部队的军官，尤其是对王承柱的炮营和孙铭的特战队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都被我们的人‘礼貌’地挡了回去。”
楚风冷笑一声。硬的怕横的，自己这边刚展示了肌肉，亮出了獠牙，那边立刻就“规矩”了。但这“规矩”背后，是更深的忌惮和更隐蔽的谋划。胡观察员的活跃，就是明证。他们想知道358师到底还藏着多少底牌。
“告诉下面的人，对胡宗南，继续保持‘热情周到’，但他想看的，只能是我们想让他看的。关于‘老火铳’和特战队的任何细节，一个字也不准泄露！”楚风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明白！”
“还有，”楚风拿起徐翰文送来的、关于新建织布厂和肥皂坊遇到困难的报告，“徐先生这边，原料采购渠道被不明势力干扰，进展缓慢。看来，有人不想看到我们的经济根基稳固下来啊。”
方立功叹了口气：“是啊，不仅仅是外部，我们内部刚刚清理了王某，但谁又能保证，没有其他的‘鼹鼠’在盯着这些新建的工厂呢？‘镜花’行动，绝不会因为损失一颗棋子而停止。”
内部的技术隐患，外部的军事压力，政治上的掣肘，经济上的封锁……各种明枪暗箭，从四面八方袭来。胜利的喜悦如同短暂的烟花，绽放之后，是更加深邃和真实的黑暗。
楚风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雨过后，天空洗过一般湛蓝，阳光明媚，院子里的那几株野草，绿意更加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但这生机之下，是他必须独自承担的巨大压力。
他回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魂断苍云岭时的彷徨与决绝；想起整顿358团，智斩钱伯钧时的铁腕与风险；想起与李云龙从互相试探到并肩作战的默契；想起建立根据地，发展军工，推行新政的艰难每一步……走到今天，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异乡人，他身后有了誓死相随的将士，有了真心拥护的百姓，有了一片虽然贫瘠却充满希望的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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