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传入稽核处衙门时,几位年轻气盛的属官当即愤然,欲上书辩驳,却被沈涵抬手制止。
“空泛的辩白,只会越描越黑,落入对方彀中。”沈涵神色平静,眸中却锐光闪动,“他们不是说我等‘苛细扰政’么?那便让他们看看,何为‘苛’,何为‘细’,这‘政’,又是被谁所‘扰’!”
他立刻下令,暂停所有非紧急的外部审计,集中全部人手,做两件事:
第一,将自推行《物料基准新则》及开展“样板审计”以来,所有经稽核处核查、发现并纠正的问题项目,按其性质、涉及的衙门、造成的直接与间接损失(或潜在损失)、以及核查后带来的正面效益(如节省开支、提高效率、堵塞漏洞等),进行系统性梳理与量化统计。
第二,重点筛选出那些被指责为“因流程不符、单据不全而被迫延缓”的所谓“民生工程”和“应急开支”,调取原始卷宗,逐一进行回溯分析。他要弄清楚,这些项目延缓的真正原因,究竟是稽核处的“苛细”,还是其本身就在程序、预算或事实上存在重大瑕疵,甚至本就是企图浑水摸鱼的“钓鱼项目”。
衙门内灯火彻夜不熄,算盘声与翻阅卷宗声不绝于耳。沈涵亲自坐镇,与核心属官一同分析案例,推敲措辞。他要将冷冰冰的数据和枯燥的流程,转化为最具说服力的武器。
数日后,一份厚厚的、名为《稽核文牍处履职效绩及若干舆情辨析实录》的密奏,由沈涵亲笔誊写,通过特殊渠道,直送御前。
这份密奏没有一句为自己喊冤的叫屈之词,通篇皆是客观陈述与数据对比。
奏章前半部分,用清晰的表格和简练的文字,列明了稽核处成立以来,通过审计核查,为国库挽回的直接经济损失数额,揪出的贪墨官吏人数与层级,以及在推行新则后,相关衙门在物料采购、核销环节效率的提升比例和浮冒现象的下降趋势。数字具体,案例典型,对比鲜明。
后半部分,则针对流言中提及的几个具体案例,进行了抽丝剥茧般的剖析。
例如,被某御史拿来作例证的“江东县水毁驿道修复工程延缓”一事。
稽核处的回溯显示,该工程预算远超同类工程基准,且关键的石料采购单据模糊,承包工匠资质存疑。稽核处提出质疑后,地方官府未能给出合理解释,工程自然暂停。而经后续核查,该工程确系当地官吏与承包商勾结,企图虚报预算,中饱私囊。
再如,另一项被指责的“江北瘟疫应急药材采购”。稽核处核查发现,采购清单中混入了大量与瘟疫防治无关的珍稀药材,且价格畸高。所谓“应急”,不过是某些人借机牟利的幌子。稽核处依据基准予以核减,确保了款项真正用于购买防疫急需的普通药材。
每一个案例,沈涵都附上了关键的账目截图、单据副本、相关官员的说明记录作为佐证。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将“妨碍政务”的指责,反转成了“拦截妄费、保障民生”的功绩。
奏章的最后,沈涵写道:“……臣等深知,划一标准、严核账目,势必触动积习,惹来非议。然,若因畏惧流言而放任妄费,因顾忌‘扰政’而纵容贪墨,则国帑日虚,吏治日坏,终将动摇国本,此非臣等设立稽核处之本意,亦恐非陛下励精图治之圣心所愿见。稽核处所为,非为苛细,实为至公;非欲扰政,实欲弼政。伏乞陛下圣鉴。”
奏章送出的当夜,沈涵依旧在值房值守。吴愣子端来的肉臊子面早已凉透,他也无心去动。
他在赌,赌朱元璋的理性和对贪腐的深恶痛绝。赌皇帝能够看清,哪些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忠言,哪些是维护私利的狡辩。
这一次,宫中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
次日午后,依旧是那位中年太监,面无表情地来到稽核处,宣读了皇帝的口谕,内容极其简短:
“奏章,咱看了。事情,接着办。”
没有褒奖,没有评论,只有这七个字。
然而,这七个字对于身处舆论漩涡的沈涵和稽核处而言,却重若千钧!
这意味着,皇帝认可了他的辩白,认可了稽核处的工作方式和成果!那看似汹涌的“妨碍政务”的流言,在铁一般的数据和事实面前,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拨开了。
消息不胫而走。
那些原本跟着鼓噪“稽核处扰政”的官员,立刻偃旗息鼓,仿佛从未说过那些话。都察院那位上了奏章的御史,称病告假数日。户部、工部那些提交了粉饰过的“常例”清单的官员,更是提心吊胆,生怕稽核处拿着皇帝的“口谕”秋后算账。
稽核处衙门外,似乎一夜之间又恢复了“正常”,甚至前来咨询新则细节、请求“业务指导”的官员,比之前更多了些。
“大人,咱们……这算是过关了?”一位属官难掩兴奋地问道。
沈涵看着窗外似乎明朗了些的天空,缓缓摇头:“过关?言之过早。陛下此次支持,是因为我们拿出了他无法否认的数据和事实,证明了我等的价值。但‘水至清则无鱼’的担忧,并未在陛下心中消除,只是在当前,利大于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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