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核处的公廨,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片刻的宁静。算盘声依旧,文书往来如常,但每个进出之人眉宇间都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每一根神经。
周算盘彻底垮了。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心力交瘁,加上原本就未痊愈的伤势和惊惧,在终于捕捉到那缕要命的“金线”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精气神,高热不退,呕血不止,整个人陷入时而昏睡、时而呓语的弥留状态。
沈涵调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用了最珍贵的药材,亲自守在病榻前,看着那张蜡黄枯槁、呼吸微弱的脸上不时因梦魇而抽搐,心不断往下沉。
周算盘在昏沉中偶尔会抓住沈涵的衣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夹杂着“账册”、“永丰”、“淮西”、“宗亲”……还有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
每一次,沈涵都只能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安抚,直到他再次力竭昏睡过去。
那几张记载着最终推演结果的染血草纸,已被沈涵秘密誊抄并妥善藏匿,原件则在周算盘最后一次清醒时,在他固执的注视下,被投入火盆,化为灰烬。
这把最关键的“钥匙”,如今只存在于沈涵的脑中,和周算盘那不知能否醒来的意识里。
对手显然没有闲着。漕运衙门和某些勋贵府邸似乎察觉到了稽核处核心人物突遭“重病”背后可能隐藏的变故,试探变得更加频繁和大胆。
几份措辞更加尖锐、指责稽核处“苛察邀功”、“动摇国本”的弹劾奏章,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摆上了通政司的案头。更有甚者,京城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关于沈涵“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流言,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明确,试图从品性上将他彻底污名化。
内官监王瑾那边也再次发难,这一次不再是派太监前来催逼,而是直接以内官监掌印的名义,行文质问稽核处为何对宫中用度采买“区别对待”、“刻意拖延”,言词间隐含威胁,暗示若因此导致宫内用度短缺,引发贵人们不满,后果自负。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沈涵面沉如水,应对却愈发沉稳。对于弹劾,他依照程序上疏自辩,条分缕析,只陈述稽核处核查标准与已取得的“样板”成效,对指控不予置评,更不牵扯漕运或淮西之事,将皮球又轻巧地踢了回去。
对于流言,他充耳不闻,依旧按部就班处置公务,举止言行无可挑剔。对于王瑾的质问,他回复的公文更加简洁,只重申核查标准,并表示若内官监能提供合乎章程的凭据,核销立等可取。
这种近乎“乌龟壳”般的防御,让对手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但也让他们更加确信,沈涵一定掌握了极其要害的东西,才会如此隐忍不发。
这一日散朝后,天空阴沉得厉害,厚重的乌云低低压着皇城的飞檐。沈涵随着官员队伍默默向外走,心中仍在推演着各种可能。突然,一个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沈郎中,皇爷口谕,召您西暖阁见驾。”
来了。
沈涵心中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有劳公公引路。”
西暖阁内,炭火烧得并不旺,甚至有些清冷。朱元璋穿着一身寻常的绛纱袍,正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大明混一图》,目光似乎落在淮西那片区域。太子朱标垂手侍立在一旁,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臣,稽核处郎中沈涵,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沈涵趋步上前,依礼参拜。
朱元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阁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朱元璋才缓缓转过身,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目光如同古井寒潭,落在沈涵身上:“沈涵,你最近,很安静啊。”
沈涵伏在地上,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平稳:“回陛下,臣近日主要在梳理稽核处已推行新则之衙门的后续成效,查漏补缺,以期稳固根基。”
“稳固根基?”朱元璋踱步到御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咱怎么听说,外面风言风语不少,弹劾你的奏章,也快堆成小山了。”
“臣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陛下信任。外界毁誉,非臣所能左右,唯有恪尽职守,以事实应对。”沈涵回答得不卑不亢。
“好一个无愧于心。”朱元璋语气莫测,“那你告诉咱,周算盘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替你出去办了一趟差,怎么就病得要死了?”
沈涵心头剧震,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皇帝果然时刻关注着稽核处的一举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依旧伏在地上,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愤懑:“回陛下,周主事……乃臣之臂膀,为人勤勉忠直,于算学一道更是精益求精。此次赴外核查,呕心沥血,不意归途中连番遭遇‘意外’,受惊过度,加之积劳成疾,以致……沉疴难起。臣每每思之,心痛如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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