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深蓝色的绸缎碎片，成了照亮迷雾的又一缕微光。
稽核处内，沈涵、王砚、骆刚三人围着那块摊在桌面的布料，神色凝重。绸缎质地细腻，在灯光下泛着隐隐的暗纹，绝非宫内寻常宦官或低阶宫女所能使用。
“查清楚了，”王砚压低声音，将一本厚厚的《内府织造局物料册》推到沈涵面前，手指点在一行记录上，“这种织法、这种暗云纹，是去年苏州织造进贡的‘雨过天青锦’，数量有限，按例只赏赐给……妃嫔及以上位份的娘娘，或有功的皇室宗亲，以及少数一品以上勋贵大臣。”
范围瞬间缩小，却又更加令人心惊。无论是妃嫔、宗亲还是一品勋贵，每一个名字都重若千钧。
“西苑之内，有资格用此等绸料者，不过十指之数。”骆刚闷声道，眉头紧锁，“包括几位太妃，还有……几位年幼的亲王及其母妃。”
沈涵指尖轻轻划过那光滑冰凉的绸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主人那份隐藏至深的杀机。“小德子遇害的夹道，通往何处？”
“那条夹道一侧是废弃的园林，另一侧连接着西苑茶库和白塔区域，但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侧门，通往……郑太妃所居的宁和宫后院。”王砚早已将地图烂熟于心。
郑太妃，先帝晚年颇为宠爱的妃子之一，育有一子，封为赵王，年幼，仍居宫内。其娘家……似乎与淮西某些家族有着远亲关系。
“宁和宫……”沈涵沉吟。这与西苑茶库、白塔信号点，形成了地理上的关联。
“还有，”骆刚补充道，“根据蒋指挥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对西苑各处的暗查也有发现。那个灯火库房的掌司太监曹安，在小德子死后，表现得出奇镇定，但有人看见他昨日傍晚曾秘密前往过……琼华岛白塔下的茶库，与茶库大使短暂会面。”
线索的丝线，开始若有若无地交织起来。灯火库房（御用库）、白塔（信号点）、茶库（小德子同乡所在）、宁和宫（郑太妃），以及那神秘的深蓝色绸缎。
“郑太妃身边，可有符合条件、能穿此等衣料，且有可能在清晨出现在那条僻静夹道的人？”沈涵问。
“正在排查，”王砚道，“宁和宫侍卫、高级内侍、乃至太妃的亲信女官，皆有可能。但若无确凿证据，我们根本无法深入查问。”
确实，仅凭一块布料，想去调查一位太妃身边的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对手的狠辣与谨慎，远超想象，他们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就在这时，蒋瓛派人送来了一份加密的口信。口信内容极为简短，却让沈涵瞳孔骤缩：
“近日，宫外淮西旧部，尤其是永丰仓关联之几家，资金异动频繁，有大量金银正通过隐秘渠道，试图向宫内渗透。接收点……模糊，但指向内官监及部分苑囿管事。”
资金在动！这说明对方正在积极运作，要么是为了收买封口，要么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规模的清查，甚至……是在为某种极端行动做准备！
“他们坐不住了。”沈涵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小德子的死，我们的核查，让他们感到了危机。现在要么断尾求生，要么……狗急跳墙。”
“大人的意思是？”
“继续施压！”沈涵斩钉截铁，“明面上的防火核查不能停，还要扩大范围，将西苑所有库房、衙署，尤其是与内官监、司设监相关的，全部过一遍，敲山震虎！暗地里，骆刚，你加派人手，盯死灯火库房和西苑茶库，特别是人员往来和夜间动静。王砚，你设法从内官监的旧档中，查一查郑太妃宫中近年来的用度支出，特别是与御用库、织造局之间的往来，看看有无异常。”
任务分派下去，稽核处再次高速运转。沈涵则再次拿起那块深蓝色绸缎，陷入沉思。
“蛟龙”真的就是郑太妃吗？一位深宫妇人，是否有如此能量和野心，布下这般涉及朝野、私造军械的惊天大局？还是说，她也只是一枚棋子，或者……合作者？
就在沈涵苦思冥想之际，一名心腹手下匆匆而入，递上一张小小的、无署名的纸条。
沈涵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娟秀中带着一丝锐气的字：
“小心皇子。”
皇子？！
沈涵心头巨震！这纸条的来源，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多次相助的神秘黑衣人！他（或她）这次给出的警告，更加直接，也更加骇人听闻！
不止淮西，不止后宫，如今连皇子都牵扯进来了吗？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朱元璋的儿子们……年长的几位皇子早已就藩，幼年的仍在宫中。无论牵扯到哪一位，都将是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沈涵攥紧了纸条，感觉肩头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不仅是肉体的伤痛，更是巨大压力下的生理反应。他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深入帝国骨髓的庞大阴影。
但他没有退路。
他将纸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无论幕后是谁，是后妃，是宦官，还是……皇子，他都要将这“蛟龙”，揪出来！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
朱元璋听着蒋瓛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蒋瓛提到“资金异动”和“宫内渗透”时，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极寒的厉色。
“看来，朕的这座宫城，都快成了别人的钱袋子和后花园了。”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让蒋瓛头皮发麻。
“臣等必定加紧清查……”
“查，自然要查。”朱元璋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但朕要的，不是小虾米。给朕盯紧了，看看这些魑魅魍魉，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等到那条‘蛟龙’忍不住探头的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但蒋瓛已然明白。这位皇帝，是在用自己作饵，也是在用整个朝廷作局，要的，就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沈涵那边……”蒋瓛试探地问。
“让他去闯。”朱元璋目光深邃，“这把剑，够锋利，也够聪明。朕倒要看看，他能给朕带来多大的‘惊喜’。”
宫闱之内，暗流汹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沈涵，正站在风暴的最前沿，一步步逼近那最终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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