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傅博文的情况似乎更令人担忧。
他几乎是瘫软在地板上,像是一个被扯断了线的木偶。没有明显的挣扎,只是偶尔的、不受控制的痉挛会掠过他的四肢。他的呼吸轻快而紊乱,如同受惊的小鸟。最让人心悸的是他喉咙里发出的、细若游丝的呜咽,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骤然被禁锢的恐惧和痛苦的纯粹表达。他的意识,那个最敏感、最富有诗意的存在,此刻承受的冲击恐怕远超我和教授。
我们三人,就像三艘在狂暴意识海洋中侥幸归港的小舟,船体(身体)虽然靠岸,但船上的水手(意识)却仍在经历着天旋地转的晕船,并且震惊于脚下甲板(物质现实)的僵硬和笨重。
时间感也完全错乱了。
可能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每一秒的煎熬都被无限拉长,充斥着心跳的沉重、呼吸的艰难、感官的混乱和意识的迷茫。我试图在心中默数,以此来重建时间的秩序,但数字很快就在晕眩和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
我再次尝试聚焦视觉。天花板上的灯光,那光源,依然刺眼,但似乎适应了一些。我能勉强分辨出它长方形的轮廓,以及周围一些模糊的阴影——可能是仪器的边缘。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这种“辨认”上,这像是一种锚定,将我从混乱的记忆影像中一点点拉回现实。猎户座星云的色彩开始褪去,脉冲星的闪烁不再与光斑同步,黑洞的幽暗渐渐被实验室熟悉的环境光驱散。现实,正以其粗糙而坚硬的质感,重新确立它的统治地位。
另一个强烈的感觉是干渴。
喉咙里像是被撒了一把沙砾,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摩擦的痛感。嘴唇干裂,粘合在一起。这具肉体正在发出它最原始的需求信号。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疲惫。那不是普通的困倦,而是一种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掏空、每一个原子都耗尽了能量的虚脱感。维系意识与肉身的连接,对抗回归的冲击,似乎消耗了我们最根本的生命能量。
我听到傅教授那边传来一点动静。他似乎是尝试移动手臂,但只引起了一阵更剧烈的颤抖和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放弃了,重新将全部精力用于维持呼吸的稳定。但他的存在,他那顽强对抗痛苦的意志力,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鼓励。
“博……文……”
我试图呼唤,想确认他的状态。但声带完全不听从使唤。从喉咙里挤出的,只是一声沙哑、破碎、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连说话这样简单的行为,都需要调动口、舌、喉、肺的精密协作,而这套系统显然还未完全上线。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作用。
傅博文的身体再次痉挛了一下,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他也在挣扎,试图从意识的深渊和肉体的囚笼中挣脱出来。
我们三人,就以这样狼狈不堪的姿态,躺在实验室冰冷的地板上,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又无比激烈的内部战争。战争的另一方,是我们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极端陌生的自己的身体。我们需要重新学习如何驾驭这具“沉重的躯壳”,如何让经历过宇宙浩瀚的意识,适应这具存在于三维空间、受限于物理法则的血肉之躯。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寸神经的重新连接,每一块肌肉的重新掌控,每一次呼吸的自主调节,都像是在开辟一条从未走过的荆棘之路。晕眩如同潮水,一波波袭来,又在意志的堤坝前缓缓退去。记忆的碎片逐渐沉淀,现实的轮廓愈发清晰。沉重的心跳和艰难的呼吸,虽然依旧令人不适,但已不再是最初那般无法忍受的酷刑。
我开始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实验服传递到背部和四肢。我能分辨出空气中除了臭氧和金属味,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某个角落化学试剂的甜腥气。我能听到,除了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呼吸,还有教授那边传来的、同样艰难但节奏稍异的喘息,以及博文逐渐平稳下来的、轻微的呼吸声。
我们正在回归。
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痛苦、但确实在发生的方式,重新“穿上”这身沉重的躯壳。浩瀚的星海被强行塞入这狭窄的容器,每一缕星光都在适应着血肉的束缚。这不仅仅是一次生理上的适应,更是一次存在层面的、深刻而艰难的妥协。
当我终于能够稍微顺畅地、自主地完成一次深呼吸,当我感觉到对四肢的控制权正一点点、缓慢地回到我的意志手中时,我知道,最危险的阶段或许正在过去。但这“沉重的躯壳”所带来的震撼与不适,以及它所代表的、从无限可能到有限存在的巨大落差感,已然深深地刻进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灵魂深除,成为这次银河漫游之后,永远无法磨灭的归航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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