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愽文歪着头，“像我的图画书和动画片吗？”
“比那要复杂和古老亿万倍。”傅水恒教授接话，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惊叹，“它可能包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物理常数设定日志，可能记录着某些遥远星系生命演化的宏大史诗，甚至可能蕴含着超越我们现有理解维度的自然规律。它是宇宙的‘记忆库’，或者说，‘档案室’。”
全息图像再次变化，从“元信息海”中流淌出的，不再是简单的白光，而是化作无数闪烁、跳跃、纠缠的复杂符号和几何结构，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数据流，在特定的规则下组合、分离、演化。陈智林放大其中一小簇不断重复着某种非随机、高度结构化脉冲的信号簇。
“而这里，”陈智林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尽管在自家书房，他依然有种在窥探宇宙核心机密的敬畏感，“我们发现了并非源于‘元信息海’自身规律的东西。它像是一个……访问记录，一个被刻意留下的……‘标记’。其结构模式，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天体物理过程或自然现象的概率分布。它呈现出清晰的逻辑性、目的性和……嗯，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语法’。”
傅愽文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概率分布”、“语法”这些词汇，但他从陈叔叔和爷爷严肃而兴奋的表情中，感受到了这件事的非同小可。他小声问：“是……外星人留下的吗？像我在动画片里看的那样？”
傅水恒与陈智林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复杂情绪。傅水恒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回答：“孩子，在获得确凿证据前，我们不能轻易下结论。科学需要严谨。我们更倾向于称之为‘非人类智能活动迹象’，或者‘地外生命存在的强有力间接证据’。但它的存在本身，已经动摇了我们人类自诩为宇宙唯一智慧种子的根基。”
陈智林补充道，这次是对着傅水恒，也是对着自己梳理思路：“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了，老师。如果我们只公布‘元信息海’的存在，这本身已经是诺奖级别的发现，足以颠覆物理学，但尚在学界可接受和讨论的范围内。毕竟，白洞还只是理论假说，我们提供了证据。但如果我们连同这些‘非自然结构信号’一起公开……”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重，“引发的将不仅仅是科学界的震动。宗教、哲学、伦理、社会结构、国际政治……整个人类文明的价值体系，都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恐慌、阴谋论、极端主义、资源争夺以新的形式爆发……我们是否在释放一个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奇点’？”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全息星图中数据流无声流淌的微光，映照着三人沉思的面容。傅水恒教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地球上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可能是一个世界。
“智林，愽文，”他没有回头，声音悠远，“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执着于探索宇宙吗？”
“是为了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愽文试着用他看过的绘本上的话回答。
“是的，这是终极问题之一。”傅水恒转过身，目光扫过陈智林，最终落在孙子身上，“但更直接的，是为了让我们人类这个物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能走得更远。宇宙既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也是我们潜在的威胁，更是我们无限的希望。隐藏真相，短期内或许能维持脆弱的稳定，但长远来看，等于蒙上了文明前进的双眼。一个不敢正视真实宇宙的文明，注定是走不远的，是内卷的，最终会消亡在自己的摇篮里。”
他走回星图前，手指轻点，调出了人类文明史的快速回顾图景——从篝火旁的原始人类仰望星空，到哥白尼、伽利略的日心说抗争，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从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到火星探测器的足迹……历史的画卷上，每一次认知的飞跃，都伴随着旧有体系的阵痛和新思想的勃发。
“看看我们的历史，”傅水恒语气激昂起来，“每一次突破‘天穹’的尝试，无论是 literal 意义上的，还是思想上的，都曾被视作异端，引发恐惧和压制。但最终，是人类集体智慧中那部分最勇敢、最富好奇心的力量，引领我们走了出来，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我们因此而强大，文明因此而进步。”
陈智林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信任这种智慧？信任人类整体，有能力消化甚至利用这个可能有些‘苦涩’的真相？”
“不是盲目信任，”傅水恒纠正道，“而是基于历史的观察和对人性光明面的信念。是的，会有混乱，会有争议，会有短期的阵痛。但同样，也会有无数像年轻的你我一样的头脑，会被这全新的可能性点燃灵感。物理学、天文学、生物学、计算机科学、哲学、艺术……几乎所有领域，都将被注入一股强大的、来自宇宙深处的活水。这或许是人类文明突破当前瓶颈，迈向下一个阶段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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