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士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玛丽卡，问得好。事实上，超星系团探索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对数据多样性的需求。室女座超星系团覆盖天球的大片区域，从不同经纬度、不同海拔、不同环境的地面站点进行多波段联合观测，其价值不可替代。你们在撒哈拉沙漠边缘新建的光学-射电联合观测站，上个月提供了室女座方向星系际介质的关键偏振数据，记得吗？”
那个年轻女生睁大眼睛，用力点头。
“未来，我们将需要更多这样的分布式节点。”陈博士认真地说，“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先进实验室’，而是全球每一个适合观测的地点、每一组有创意的头脑、每一种独特的文化视角。因为我们要理解的不只是物理结构，更是这个结构中蕴含的信息——而信息的解读需要多样性。”
接下来两个小时，讨论如潮水般展开。理论物理学家追问超星系团结构对宇宙学常数的影响；工程师探讨深空探测器能源系统的新方案；年轻学生询问职业路径；哲学家提出认知伦理问题；甚至一位科幻作家请求解释虫洞稳定化的最新进展。
陈博士一一回应，时而请相关专家补充，时而承认某些问题尚无答案。会场不再是单向的报告厅，而成了一个巨大脑的突触连接点，思想在这里碰撞、连接、重组。
最后，傅博文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缓步走向讲台。陈博士退后一步，恭敬地让出位置。
傅博文没有看投影，也不看笔记。他望着台下两千张面孔——年轻与年老的，各种肤色的，充满期待与困惑的。
“四十五年前，”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我坐在类似这个会场的地方，听我的导师讲述银河系结构的发现。那时我们认为，理解银河系就是终极目标之一。”
他停顿，目光扫过全场。
“今天，我的学生站在这里，谈论如何探索比银河系大一亿倍的结构。而台下坐着他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
傅博文转向陈远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重新面向听众。
“这不是简单的知识积累，而是人类认知视域的指数级拓展。每一次我们以为触碰到了边界，都会发现那只是更大结构的起点。室女座超星系团之后呢？拉尼亚凯亚？双鱼-鲸鱼座超星系团复合体？可观测宇宙的全貌？”
他微微摇头。
“我不知道答案。但在座的年轻人中，一定会有人看到那些问题的提出，甚至解答。”
老人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那个动作让他瞬间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
“因此，‘迈向室女座超星系团’的真正含义，不是某个具体的科学计划，而是人类作为一种能够自省、能够好奇、能够合作的智慧生命，对自身在宇宙中位置的永恒追问。这个追问，将从地球开始，穿越银河，穿越本星系群，穿越我们今天刚刚开始理解的超星系团，走向任何我们的想象力与勇气所能触及的远方。”
他结束发言，会场陷入短暂的绝对寂静。
然后，掌声响起。
不是突然的爆发，而是从某个角落开始，如涟漪扩散，逐渐增强，最终汇成持续数分钟的雷鸣。这掌声不仅是为了陈博士的报告，也不仅是为了傅博文的结语，而是为了所有在此共同想象、共同规划、共同承诺于这项超越个体生命、超越国家界限、超越时代局限的事业的人们。
灯光重新亮起时，陈博士回到讲台中央。投影上只留下一行简洁的字：
“从本星系群到室女座超星系团：人类认知的下一跃迁”
“今天不是终点，甚至不是起点的终点。”陈博士说，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沙哑，“而是起点之后的某个点。下周，科学委员会将公布《室女座超星系团探索路线图》草案，向全球科研机构、教育组织、甚至公众开放征求意见。这不是一份由上而下的计划，而是一份邀请——邀请每一个关心人类宇宙未来的人，共同绘制这幅需要数百年才能完成的探索蓝图。”
他关闭麦克风，但对话并未结束。人们涌向讲台，涌向彼此，交换联系方式，讨论合作可能。年轻学生围住资深研究者提问；工程师与理论家在白板上画起草图；不同国家的代表团开始商议联合提案。
陈博士被层层人群包围，耐心回答着一个个问题。他偶尔抬头，透过会场的透明穹顶，看到真实的星空正在夜幕中显现。室女座方向，在那个肉眼看来只是稀疏星点的天区，隐藏着人类下一阶段认知飞跃的目标——一个由数千亿颗恒星、数万亿颗行星、以及我们尚无法想象的奥秘构成的宏伟世界。
傅博文站在人群外缘，静静看着这一幕。他的学生已经接过火炬，而火炬正在传递给更年轻的手。知识如星火，在代际间传递，在文明中累积，在时间的长河中延续。
窗外的星空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又更加深邃。室女座超星系团——这个曾经只是理论猜想、如今逐渐成为清晰探索目标的宇宙结构——正静静悬在夜空中，等待着一个物种用好奇心、智慧与协作，一步步揭开它的面纱。
而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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