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则坐在桶边的小凳上，并不离开。他时而添些热水保持温度，时而根据悟空的状态，以恰到好处的指力，按摩其头顶几处关键窍穴，助其凝神导引药力。
最初的几次药浴，悟空几乎每次都因极度的不适和疲惫而在桶中昏睡过去。后来，他渐渐能保持清醒，开始尝试着在陈默的引导下，主动运转那一丝微弱的混沌之力，如同引导着初融的雪水，极其缓慢地流遍周身，配合着外部的药力，内外交济，滋养着破碎的经脉与骨骼。
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那缕混沌之力太微弱，而需要修复的地方又太多，往往运行不到一小段距离，便难以为继。悟空时常因挫败而暗自恼火，眉心那道焦痕甚至会无意识地微微发烫。
陈默并不催促，也不指责。他只是在那力量即将涣散时，适时地渡入一丝平和温润的琉璃佛力，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轻轻一点，为其续上一点力，引导它完成一个最微小的循环。
“力，不在猛，在久；不在暴，在恒。”一次悟空因运行不畅而烦躁地捶打水面时，陈默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以往之力，如江河奔涌，势不可挡，却亦易决堤。如今之力，虽如丝如缕，若能驾驭由心，滴穿巨石亦非难事。”
悟空动作一顿，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默的衣襟。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烦躁未退，却多了一丝思索。他看了看自己依旧被固定着的、孱弱无力的双臂，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流转的力量，沉默了许久，最终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再次尝试起来，这一次，耐心了许多。
陈默拿起布巾，擦去脸上的水渍，目光落在悟空那因药力蒸腾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神情，知道他将话听了进去。
除了行走和药浴，更多的时间，悟空是在榻上度过的。他不再昏睡，而是睁着眼睛，望着密室顶部那些模糊不清的刻痕发呆，或者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那缕混沌之力。
陈默有时会坐在一旁，静静调息，有时则会取出王总管带来的那些关于朱紫国风物志异的闲书，挑些有趣的段落，用那平稳无波的声调，慢慢地读给他听。内容或许是某处山峦的传说，或许是某种奇特的民俗，或许只是一段古老的诗歌。
他读得并不生动，甚至有些枯燥，但悟空却听得很安静。那些遥远的故事和陌生的词句，似乎能暂时将他从这狭小的密室和身体的痛苦中抽离出去，那金色的眼眸中，会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平静的出神。
偶尔，他也会断断续续地、含糊地问几个问题。
“……麒麟山……后来如何？”
“那国王……老儿的相思疾……真好了？”
陈默便会放下书卷，仔细地回答他，语气平和，如同闲话家常。
这种交流并不多，却像是一根细线，将两人之间那无言的默契，编织得更加紧密。
日子便在这极其缓慢、近乎单调的重复中悄然滑过。
悟空的恢复虽然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得令人心安。他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脸颊不再凹陷，皮肤下重新覆盖上了一层薄而坚韧的肌肉。呼吸变得绵长有力，那缕混沌之力也壮大了数倍，运转起来不再那般艰涩，已能自发地在主要经脉中缓缓流淌，修复的速度明显加快。
他甚至能自己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拿起那些蕴含灵气的果子，慢慢地吃完。
这一日，药浴之后，陈默照例替他按摩疏通经络。
当他的指尖蕴藉着佛力，拂过悟空后心一处重要的窍穴时，忽然感觉到，悟空体内那平稳流转的混沌之力，似乎微微一顿，然后，一股比以往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力量分支，主动迎向了他的佛力。
两股力量并未融合，却也不再是简单的并行或引导，而是如同两条性质迥异却彼此熟悉的溪流，极其默契地、缠绕着运行了一小段极其复杂的路线，所过之处，一些极其细微、连陈默都未曾察觉的暗伤被悄然抚平，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同时传递到两人的感知中。
运行完毕，那缕混沌之力乖巧地缩回，而陈默的佛力也自行流转回归。
两人同时一怔。
孙悟空扭过头，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看向陈默。
陈默也收回手，感受着方才那奇妙的共鸣，沉吟片刻，道：“似是你的本源之力，经此一劫，亦有蜕变，更添了一丝…灵韵。”
悟空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被固定着的左手，尝试着调动那缕力量。暗金色的微光在指尖凝聚，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而灵动，如臂指使。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倒是没那么碍事了……”
他说的是那混沌竖瞳的力量。以往那力量虽然强大，却总带着一种难以驾驭的狂暴和疏离，如今，却仿佛真正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如血液般自然流转。
陈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祸兮福之所倚，此番近乎陨落的劫难，对悟空而言，或许真是一次破而后立的契机。
这时，通风口的光线正好偏移，落在墙角。不知何时，那常年阴湿的石板缝隙里，竟然钻出了几簇极细微的、嫩绿的青苔，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顽强而清新的生机。
孙悟空也看到了那点绿色，目光停驻了片刻。
密室依旧空旷陈旧，药味未曾完全散去，身上的伤痛依旧明显。
但某种东西，已然悄然不同。
如同冰雪消融后，大地深处钻出的第一抹新绿。
虽微小，却蕴含着整个春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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