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岸时，我猛地一头扎进水里，潜到池底，抓过一块大石头，把湿布包死死压在石下，只留一条布带系在腰上——图不能丢，也不能被他们搜到。做完这些，我才浮出头，爬上岸，往戏台方向猛跑。左臂已完全抬不起来，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暗色印记，像一条蜿蜒的蛇。
戏台设在花园与前厅之间的空院，此刻灯火通明，鼓点正急，却不见观众——原来爆炸一起，高占鳌便下令封府，所有宾客被锁在前厅看戏，花园变成猎场。我拖着伤臂，翻过矮墙，滚到戏台后侧。台上，柳云鹤正唱《群英会》的蒋干盗书，嗓音高亢，却掩不住台下枪声零落。锣鼓与枪声混杂，荒诞得像一场噩梦。
我掀帘钻入后台，柳云鹤余光瞥见，唱腔不乱，手底下却把道具案上的朝我一抛——那里面，竟藏着一卷干净绷带与一小瓶倭人急救粉。我暗赞他机灵，闪到帘后，迅速把伤口缠紧。鼓点一转，柳云鹤唱腔陡然拔高，似在提醒我：时间不多！
我探头，见台下高坐高占鳌，他身旁空着一张椅——佐藤未到，想必被爆炸所伤；另一侧，杜竹轩带人匆匆赶来，正附在高占鳌耳边低语。高占鳌脸色越来越青，猛地拍案：封台！搜！
我心一凛，再不走，要被瓮中捉鳖。正欲寻路，忽听一声，戏台地板被人掀开，一个戴鸭舌帽的小脑袋探出：三叔，这边！竟是小栓子！原来春和班有条运送箱笼的暗道，直通外街枯井。我来不及多想，随他钻入地道。地道狭窄，我几乎是半爬半滚，左臂又渗出血，疼得眼前发黑。小栓子在前引路，不时回头照我：就快到了！
出口是枯井，井壁有脚窝。我踩着脚窝爬上，刚探头，就听街面马蹄声疾，一队倭兵持枪跑过，嘴里喊着之类。我缩回井里，心跳如鼓：图还在池底石下，必须尽快取回拓印；左臂伤重，需找地方正骨；小桂花、柳云鹤、小栓子，都已被我拖进漩涡——
我闭眼，深吸，再睁眼——
此刻，天已蒙蒙亮，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我拖着伤臂，正欲寻路潜回荷花池，忽听井口上方轻响，像枪机上膛。紧接着，一道黑影遮住井口，逆光里看不清脸，只觉对方枪口正对我眉心。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缓缓道：
三爷，井水凉不凉？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声音，竟属于本该在爆炸中尸骨无存的佐藤少佐！
他俯身，刀背贴着我的脸颊滑下，冰得像一条蛇，图，交出来；或者，我下去拿。
晨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藏在阴影里，像一张被劈开的魔鬼面具。我眼角余光瞥见，他左耳缠着渗血绷带，显然也受了伤，却更显狰狞。枪口离我眉心不足三寸，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握紧腰间飞爪，指节因失血而发白，脑海急转：井壁狭窄，避无可避；枪声一响，枯井就是我的坟。可图在池底石下，我若死，图被搜出，师父的血、小桂花的命、滹沱河几十万百姓，全得陪葬！
枪口又逼近一分，佐藤的笑意更深：
十、九、八——
我喉咙发干，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落井壁青苔。七、六、五——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我眼角余光瞥见小栓子躲在井底暗角，小脸惨白，手里却攥着块尖石，想扑上来——我微不可见地摇头，示意他别动。
四、三、二——
就在最后一息，远处忽传来咚——锵——一声惊天锣鼓，像平地炸雷，震得井口尘土簌簌。佐藤分神侧耳，我抓住这千分之一秒，飞爪地甩出，勾住井沿青砖，身体猛地拔高半尺——
子弹擦着我耳畔钻进井壁，石屑四溅，震得我耳膜嗡鸣。我借力翻上井口，肩头撞开佐藤，他踉跄两步，却反手一刀劈来，刀光如匹练。我左臂已废，只得就地滚倒，刀锋砍在井沿，石火飞溅。
我咬牙，正欲再滚，忽觉背后一紧——佐藤的枪口再次抵住我后心。他冷笑，用生硬中文道：结束了，燕子。
我闭眼，心里却异常平静：图已藏好，小栓子安全，只要我再拖片刻，柳云鹤他们就能拓印散布——死，也值了。
就在此时，第二声枪响——
我身体一震，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睁眼，只见佐藤胸口绽开一朵血花，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又抬头看向我身后——烟尘里，一道纤细身影持枪而立，双手颤抖，却目光坚定——小桂花！
她枪口尚冒青烟，脸上溅着血点，像雪中寒梅。佐藤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跪倒，刀落地。
我愣住，下一秒，却见她身后更远处的街口，杜竹轩率大批护院蜂拥而来，枪口齐刷刷对准我们——
杀佐藤者，同罪！一个不留！小桂花扔给我一把短枪，咬牙：
我接住枪，心底却涌起更冰冷的寒意——我们杀了佐藤，却捅了更大的马蜂窝；图尚未拓印，倭兵、伪警、高家已全线出动；而最要命的：霹雳球总闸无人守，备用倒计时仍在作响——三十颗炸球，即将齐爆！
我抬头，朝阳已完全跃出屋脊，金光万丈，却照不亮满街黑压压的枪口。我左手废，右手枪，怀里图，身边她——退，是死；进，也是死。我舔了舔唇，忽地笑了，笑得比朝阳还耀眼：那就——一起飞！
枪声，爆炸声，呐喊声，同时撕裂清晨——而我，已拖着伤臂，拽着小桂花，冲向满街枪口与即将引爆的火海。背后，枯井口，佐藤的血缓缓蜿蜒，像一条细小的蛇，爬向井沿，爬向井底，爬向那块压着堤防图的石头——血珠一声，落在石缝，像给沉睡的图，点上了——最后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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