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破庙外圈成铁桶,火把光影像一群吃人的鬼。我把春杏的短铳夺在手里,只剩一颗火帽,却得对付二十多号马弁。耳廓被子弹擦开的血口子顺着脖子往下淌,烫得吓人。
七姨太撕下裙角给我按伤口,声音压成线:后门有枯井,通暗河。
我摇头:带着伤兵跳河,等于喂鱼。
春杏突然指佛龛后:供桌下有暗道!我从前给前殿和尚送饭,见小沙弥钻过。
我眼睛一亮:破庙原是前朝旧刹,后院曾藏经卷,有地道不算稀奇。可刚转身,!庙门被踹飞,霍彪提马灯闯入,灯光像刀劈过来——
燕子李三!上天无门,入地有路,老子陪你!
我抬手一枪,火帽炸响,铅子儿打碎他手里的马灯。灯油泼地,地窜起火蛇,借着一瞬黑暗,我拽着两个女人滚到供桌下。木板活门早被虫蛀,我脚跟猛蹬,塌出一个黑洞,三人直坠下去。落地湿软,是条砖砌暗渠,水深没踝。
头顶传来霍彪怒喝:放火烧!连佛带老鼠一起烤!
火油味刺鼻,眨眼功夫,庙堂成了火炉,热浪顺着洞口往下灌。我拖着她俩蹚水狂奔,暗渠尽头有铁栅,栏外就是护城河。可惜铁栅锈死,没有工具根本掰不开。
春杏喘得像破风箱:左边墙......有壁龛,我摸到了。
我探手,果然凹进去一块,里面塞满油纸包。拆开一看,竟是一整套前清拍花门留下的细铁丝、撬锁钩、火折子,还有半截小型炸药管!我脑中闪回师父教诲:飞贼三不离身——铁丝、火折、雷管破生死。当下用铁丝绞开铁栅底部锁簧,再把炸药管塞入接缝,火折子地擦亮——!铁栅炸得变形,河水狂涌进来,像解开链子的龙。我左手夹春杏,右手揽七姨太,脚蹬残栅,顺着激流冲了出去。
冬日河水冰得如万千钢针,我屏住呼吸,借水力漂出百余丈,才在一处桥洞下攀住木桩。三人拖泥带水爬上岸,个个面色青紫。天边已泛起蟹壳青,城外村庄鸡鸣此起彼伏。
我折下枯枝,搭了个小火堆,火苗舔上来,像给冻僵的皮肉重新注血。
七姨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竟是干桂花,她撒在火旁,香气蒸腾,盖过血腥与火药。
春杏瞅着我俩,突然苦笑:我这条贱命,算卖给二位了。下一步去哪儿?
我吐出两个字:天津。汇丰银行。
春杏瞳孔缩了缩:那可是外国人的地盘,巡捕房配机关枪。
我咧嘴,血珠顺着牙缝渗:怕机关枪,就更要偷虎符。有了那东西,老段的兵就得听咱调,租界也得抖三抖。
上午巳时,我们扮成逃荒兄妹,混进往南的运煤火车。车厢里黑尘扑面,夹杂着碎煤渣,像下了一场乌雪。我窝在角落,用木炭在地板上画线路:段府——天津——汇丰地下金库——外门密码七三七九一,内门要指纹。
七姨太伸出中指,那道疤痕在煤灰里显得格外白:指纹在此,可能用命换。
春杏忽然按住我手腕:有人跟上车了。
我侧耳,车顶 indeed 传来轻微——是铁钉靴踩煤车特有的节奏,只有段府马弁才配这种靴。
我冲她俩做个手势,从腰间抽出那截细铁丝,猫腰钻向车厢连接处。
车顶铁皮被人轻轻撬起一线,冷风灌入,一只眼睛凑下来——
我猛一扬手,铁丝穿缝,地扎进那只眼!车顶惨叫,人影翻滚,地掉下车,被后节车厢碾得不见踪影。血点甩在煤壁上,像几瓣红梅。我喘口气,心知位置暴露,火车不能坐到终点。
午牌刚过,我们在杨村站跳车,雇了辆破驴车,顺着冰封的大运河继续往天津。傍晚时分,城西天后宫一带灯火稠密,洋车、黄包车、穿呢子大衣的买办来来往往。
我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让掌柜开一间通铺,借口妹子病弱,需静养,多塞两块大洋,封了嘴。夜里,我独自出门,去老闸口找锁匠老鬼——当年教我拓钥匙的半个师父。老鬼正在后巷煤油灯下鼓捣保险箱,见我浑身血煤味,吓了一跳:
小三,你炸煤窑啦?
我把事情掐头去尾一说,他眯眼:汇丰金库七三七九一,只是外门第一道,第二道是转盘对号锁,加指纹压感,缺一样都白搭。我掏出腹牌和指纹模:材料在这,我要你做把复合钥匙,外门内门一次过。
老鬼咽口唾沫:知道规矩,材料三倍价钱,明早取货。
我点头,又递给他一块碎瓷:这是清廷贡品霁蓝釉,当定金,事成再付另一半。
老鬼眼睛放光,连连拍胸。
回到客栈,七姨太和春杏已把屋子收拾成战地医馆:白布撕成条,蘸白酒给我洗耳廓枪伤;桌上摆着三把从黑市买的二手驳壳枪,弹匣却只有一个。
春杏说:天津不比北平,洋巡捕+华捕+段家暗线,三管齐下,咱得速战速决。
我一声,把老鬼明早交货的消息说了。
七姨太忽然提起另一件事:我爹被关在汇丰楼顶的保险库值班室,做人质锁。金库一旦遇袭,楼顶就会引爆炸药,连人带楼一起上天。炸药的火线控在洋经理雷诺的怀表上,那表......在我手里。她解开衣襟,从内袋掏出一只金壳怀表,表盖弹开,秒针行走,像一颗小型心脏。雷诺好色,前夜被我灌醉偷的。可我只能拿到表,没密码也停不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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