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有什么东西地断了。曾经的兄弟、救命恩人、同路人，此刻比任何敌人都陌生。我抬眼，看见火海里，他背后的玻璃幕墙映出我的影子——满脸血污，眼里却燃着与他一样的火。我猛然惊醒：若杀了他，把图纸据为己有，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火舌翻卷，像无数质问的舌头，舔得我灵魂生疼。
我踉跄后退，火雷瓶从指缝滑落，碎成一片。我仰天长笑，笑声被浓烟呛住，变成剧咳。我掏出火石，点燃最后一瓶松脂，却不是投向哈朗，而是投向头顶的欧式木梁——火雨倾盆，整面屋顶化作火帘。我嘶吼：哈朗，你要当王，去当！老子只问你一句——火声噼啪，我声音却清晰：你还记得永定门外，白帕上那两个字吗？
他愣住，火光照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迷茫。我趁这一瞬，扑上去，不是夺图，而是抓住他衣领，用额头狠狠撞向他鼻梁。血花四溅，我吼：共和！不是共惨！我反手扯开他衣襟，羊皮图纸露出半截。我却没有抽出，而是把火石往上一按，火苗舔上图纸，焦边迅速蔓延。哈朗惨叫，拼命拍火，我跪在一旁，看火舌把十万兵舔成黑灰，心里竟涌起奇异的平静——像亲手埋掉一个自己。
芸妞扑来，拖我往外冲。火帘倒卷，木梁折断。我最后回头，见哈朗抱着半焦的图纸，跪在火海里，像抱着一具死婴，眼里全是血与泪。我分不清，他哭的是图纸，还是自己。我张嘴，无声道：再见，铁钩子——再见，那个救我又杀我的兄弟。
我们翻窗而出，夜风冷得抽骨，身后火海却亮如白昼。远处警笛、水龙齐鸣，人群惊叫。我仰面躺在瓦檐，看火舌把天空舔出一口血红的窟窿。芸妞扑在我胸口，哭出声：图纸没了，路也没了......我抬手，替她拭去烟灰，轻声道：路在，只是换条道。我摸出老赵的空酒壶——刚才火场里，我竟下意识把它挂在腰间，奇迹般没碎。我晃晃，里面似有风声。我喃喃：老赵，火已烧给天下，你在那边，闻得到吗？
火越烧越大，像给上海滩点了一盏天灯。我扶着芸妞，踉跄站起，背对火海，面向更黑的夜。肩头疼，心里却松——像扔掉一座山。我道：走，去码头，去南方，去没人认得咱的地方。她抹泪，却笑：你不是说路没了？我指胸口：路在这里，只要它还跳，就还有下一站。我牵她，一步一瘸，走下楼顶。身后，火舌舔着天空，作响，像谁在黑暗里，撕开了最大的一块布。
下楼转角，我最后回望——火海里，哈朗的身影已看不见，只有那杆铁钩，斜插在断梁上，被火烤得通红，像一柄扭曲的旗杆。我轻声道：初心？初心就是——不让任何人，再把它当棋子。我转身，把空酒壶高高抛起，让它落进火场，一声脆响，像更鼓，也像号角。我拉着芸妞，头也不回，走进更深的黑。风从火场吹来，带着焦糊与松脂味，却意外地，有一丝暖——像有人在黑暗里，悄悄点着了第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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