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信。回信就露怯了,露怯就值不了钱了。
我在等。
等他们斗得更狠些,等他们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出来,等他们忘了还有我这个人。
那时候,才是我真正出手的时候。
第五天夜里,我正在亭子间睡觉,窗户缝里又飘进来一张纸条。这次不是吴先生,也不是杜月笙。
纸条上只有七个字,字迹娟秀,是阿香的笔迹:
欠你的,还清了。
我攥着纸条,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码头上传来消息。阿香走了,坐上去香港的轮船。临走前,她把酒馆卖了,卖的钱全分给了十六铺的穷人。有人说她去了南洋,有人说她去了欧洲,总之,她自由了。
她欠我的,是命。
我欠她的,是情。
这笔账,谁也算不清。
可她说还清了,那就还清了吧。
那天傍晚,我坐在黄浦江边,看着江水东流。鬼手张坐在我旁边,抽着烟袋。
下一步,去哪儿?他问。
哪儿也不去,我说,就在上海滩。
还偷?
我点头,但不再偷扳指、偷钱财。
那偷什么?
偷天,我说,偷这片压在上海滩穷人头上的天。
鬼手张没说话,只是默默抽烟。烟雾在暮色里升腾,像战旗。
远处,黄公馆的灯又亮了。杜月笙的杜公馆也亮着灯。两盏灯隔着黄浦江,像两只猛兽在对峙。
而我,燕子李三,就是这江面上的一阵风。
风虽小,能掀浪。
浪大了,就能翻船。
船翻了,天也就变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怀里那枚扳指还在,名单还在。
可它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上海滩的穷人,那些码头扛活的兄弟,那些摆摊讨生活的商贩,那些被我救济过的、被欺压过的、在底层挣扎的所有人,他们知道了一件事——
燕子李三,能从一个阎王爷手里抢东西,就能从另一个阎王爷手里抢。
这个信念,比任何扳指都值钱。
江风吹过,我打了个喷嚏。小张从船上跳下来,给我递了件褂子。
三哥,他说,接下来偷谁?
我望向江对岸,那里是法租界最好的地段,有洋楼,有花园,有巡捕,有大佬。
偷谁?我笑了,偷该偷的人。
谁该偷?
让穷人活不下去的人,我接过烟袋,抽了一口,黄金荣该偷,杜月笙该偷,那些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都该偷。
可他们有权有势......
权势?我吐了个烟圈,权势是纸老虎,一捅就破。今天我能破黄金荣的局,明天就能破杜月笙的局。后天,就能破整个上海滩的局。
江风吹散了烟圈,也吹散了我最后一点犹豫。
走吧,我把烟袋还给他,回码头。明天还得扛包,还得吃饭,还得活着。
我们三个,一老二少,沿着江堤往回走。身后是滚滚黄浦江,身前是灯火通明的上海滩。
这滩浑水,我蹚定了。
结局?
不,这才刚开始。
燕子李三的故事,只要上海滩还有穷人,就永远不会结束。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回到沧州老家,我爹还活着,我妹子也活着。我们一家在院子里吃饭,有馒头,有咸菜,还有一碗热汤。
我爹对我说:三儿,人活着,得有个奔头。
我说:爹,我的奔头,就是让天下穷人都吃上热乎饭。
他笑了,说:好小子,有种。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不知是江水,还是眼泪。
窗外天亮了,十六铺的汽笛又响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故事也开始了。
而我燕子李三,还得继续飞。
飞到这上海滩的天,变颜色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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