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我笑了笑,接着当贼呗。
还当贼?
当贼怎么了?我说,贼能办官办不了的事儿,能守官守不住的东西。这活儿,我干定了。
他沉吟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我:这是我写的《故宫文物考》,您有空翻翻。里头的门道,对您有用。
我接过书,揣进怀里,转身出门。
天已经亮了,东边泛起鱼肚白。筒子河面上升起薄雾,像给故宫蒙了层纱。我走在西筒子夹道里,脚步轻快,心里踏实。
这趟活儿,没白干。
怀里的收据和声明,比三百两黄金都沉。我燕子李三这辈子,头一回偷了件值钱的东西——不是为钱,为一口气。
一口中国人的气。
可刚拐出西华门,进了南长街,就听见远处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哔啵哔啵——
声音由远及近,刺得人耳膜疼。街上开始乱,小贩推着车跑,行人四散奔逃。两辆日本宪兵的挎斗摩托从北池子方向冲过来,车上架着机关枪。
站住!
抓燕子李三!
我脑子地一声,小六炸了宪兵司令部!这小王八蛋,不是说好只放把小火吗?怎么炸了整个司令部?
不能慌。我贴着墙根儿走,脚步不慢不快,跟普通行人一样。可心跳得跟敲鼓似的,手心全是汗。
挎斗摩托从我身边冲过去,没停。他们往我住家的方向去了,那儿早没人了。
我松了口气,可没等这口气喘匀,又一辆卡车开过来,上头全是日本兵,枪都上膛了。车上还贴着告示,画着我的头像,底下写着汉字:「悬赏捉拿飞贼燕子李三,赏金三千大洋。」
三千大洋!李文忠的命才值五百,我这一颗头,涨了六倍。
我不能再在街上晃了。前面就是南池子,那儿有座法国教堂,神父姓皮埃尔,是老五的远房舅舅。老五说过,实在没辙了,就去教堂找他,就说是五子让你来的。
我加快脚步,可刚走到教堂门口,就看见几个伪警察在盘查行人。他们拿着画像,一个一个对。
完了。
我转身要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李三?
我一激灵,手摸向怀里。可回头一看,是个拉洋车的,戴着破毡帽,低着头。
三爷,是我,疤瘌眼。
他掀开帽子,露出张猴儿似的脸:三嫂让我来接您,快上车!
我没犹豫,跳上车。他抄起车把,跑得飞快,钻进旁边的衚衕。後头传来警察的吆喝声,可已经晚了。
三爷,疤瘌眼边跑边说,宪兵司令部被炸了,死了三个日本军官。小六那小子,在平西根据地呢,安全。
我松了口气,可心里骂:这小王八蛋,跑挺快。
洋车在衚衕里左拐右拐,最後停在那座法国教堂後门。疤瘌眼敲了敲门,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高鼻子的洋脸。
五子的朋友。
门开了,我闪身进去。神父皮埃尔是个六十多岁的法国人,穿着黑袍子,蓝眼珠子在我身上打量。
燕子李三?他用不熟练的中文问。
我听五子说过你。他点点头,你是个侠盗。
侠字不敢当,盗是真的。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没关系,上帝会原谅你。来,跟我来。
他领我走进教堂的地下室,那儿堆着杂物,有股发霉的味儿。他挪开一个破木柜,後头露出一扇暗门。
这是以前义和团挖的地道,他解释,通到外城的菜市口。你从这儿走,安全。
神父,我问,您为什麽帮我?
五子救过我命。他说,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要烧教堂。五子带人护着,我才活下来。中国人讲义气,我们法国人也讲。
他打开暗门,里头黑黢黢的,有股潮气。
三爷,他递给我一个包袱,这是五子让我准备的,去天津的路引和盘缠。
我接过包袱,深深鞠了一躬:神父,您这份情,我记着。
不用记。他画了个十字,去吧,护好那炉子。它是中国的宝贝,也是世界的宝贝。
我钻进地道,皮埃尔在後面关上门。地道很窄,只能爬着走。我爬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头有光亮。钻出去,是一间破马棚。
马棚外头停着一辆马车,车上堆满了白菜、萝卜、土豆,还有几只咯咯叫的母鸡。车把式是个老汉,见我出来,叭叭地抽了口旱烟。
三爷?
是我。
上车吧,他掀开车上的草帘子,藏在菜堆里头,保准没人查。
我钻进菜堆,白菜叶子味儿混着土腥气,熏得我直想打喷嚏。老汉用草帘子把我盖严实,又扔了几只鸡在我旁边,鸡屎味儿一熏,更臭了。
三爷,老汉在外头说,五子交代了,让您忍着点。到了天津,有人接您。
知道。我闷声闷气地答。
马车晃悠悠地动了,从菜市口出城,一路往东。城门口有日本兵把守,拦下车检查。我听见皮鞋声走近,心提到了嗓子眼。
干什麽的?
送菜的。老汉答,给天津卫的饭馆子送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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