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月不觉得自己有错。
萱草楼里走出来的女人,哪里有救的必要?
她们活着不过行尸走肉,死了反而一了百了。
那日她回到家,心中也有忐忑,便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了阿娘,阿娘还夸了她,说她遇事不慌,应对得宜。
阿娘备了礼,专门向当时与她同船游玩的小姐妹们致歉。
她们开开心心出去玩,结果呢,司徒月还觉得这萱草楼的妓女不顾廉耻,胡乱闹事,扫了自己等人的兴致。
那天她若是一时不忍心,让那人扒着自家的船爬上来,她们几个千金闺秀,竟要与一妓同船而乘?传扬出去,如何得了?她那几个小姐妹家里必然要恨死自己了,本来自家的境遇就大不如前,爹爹颓废许多,全靠阿娘的体面撑着,如今凭什么要求她舍己为人?
万一当时那帮纨绔公子里有不好惹的,又该怎么办?
自家惹祸倒了霉,可有人来救她?
春雨楼里泛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腻味道,司徒月竭力控制,不想让自己抖得太厉害,眼前的女人,连那个谛听的小文书在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们是瓦砾,自己是玉瓶,这玉瓶与瓦砾站在一处,万一有个磕碰,绝对是玉瓶吃大亏。
司徒月一时悲从中来,她一扭头,视线穿过乌泱泱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谢风鸣。
下意识,司徒月使劲低下头,瑟缩着,尽量把脸藏在臂弯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在!他看见了?
司徒月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他竟没有来救她?
司徒月一走神,蝴蝶夫人已然不肯等,倏然起身,一把提起司徒月的衣襟,从从容容地下楼。
“我也是久不管事,竟问起你的意见?这样好了,你若不肯道歉,或者道歉道得不够诚恳,可怜的阿福不满意,我就在你脸上刻上几个字,唔,刻什么才好?人面兽心?不行不行,太过简单,不如请个大儒来作篇文章,就好好写一写你是如何想买到灵丹妙药,意图让人对你情有独钟的故事?”
她会被个走江湖的婆子骗,纯粹是太蠢。
司徒月失魂落魄地看看她,身体一抖,下意识去瞧谢风鸣,一颗心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喘息,心中挣扎得厉害。
“谢郎,谢郎!”
谢郎你不要看我。
她被人捏在手里,丑态毕露,最不能看的人,便是她的谢郎。
可谢郎当真不看她!
她说不好,她不敢说,谢郎明明看着她,却又好似看不见。
司徒月心里灼烧,看到谢郎,第一次不是欢喜,反而品尝到了像铁锈一样的恨。
“放开我!滚开,我阿娘不会放过你的,她会杀了你,剥掉你的皮,把你扔到炉子里烧成焦炭!”
司徒月终于忍不住崩溃,拼命挣扎起来。
满座的客人尽皆侧目,一时间嗤笑声一片。
陈泽轻轻挪动身体,把脸转过去对着墙面,小声喊谢风鸣:“师弟啊,我眼疾。”
谢风鸣:“我耳疾,管不了谛听的事了,得一百两金子才能好。”
“那你明天再好行不行,我去梓潼处筹措筹措,唉,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啊。”
谢风鸣:“师哥,你今天来看蝴蝶,明日真能筹得到金子?”
“瞧你,怎能以小人之心,度我家梓潼之腹?蝴蝶很好,我颇喜欢,梅花很漂亮,我也喜欢,各色花有各色的好,但梓潼只有一人,结发为夫妻,将来同棺衾,我家梓潼,才不会在意这一点路上风景。”
谢风鸣:“……”
他的确不明白,反正他做不到。
遇到阿菁之前,他看女子,男子一个样,只有特别烦,一般烦,勉强不算烦的区别。
不烦的那些女孩子,就是不会对他的容貌过分在意的那种。
像林妙兰,他就觉得林妙兰喜欢他哥,所以不烦她,谢天谢地,总算有个听得懂人话的。
后来遇到了阿菁,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她们总爱找各种机会同他说话了。
他其实,有些恐惧。
陈泽和谢风鸣‘闭目塞听’了一下子,司徒月已经被拖到门外不远处的河岸边。
金水河穿京城而过,常有画坊游船,今天游船尤其多,笙歌曼舞,煞是热闹。
蝴蝶夫人亲自动手,把司徒月按在地上,随手从腰里取出匕首,抵住她的脸颊。
司徒月真的吓坏了,哭得撕心裂肺。
周成拽了拽杨菁的衣摆,挤弄了下眉眼,杨菁无奈道:“是,我们该管。可我们管不了嘛。”
“咱们就是朝廷鹰犬。”
人家是当今皇帝的女人。
别的时候,这个在杨菁这儿不管用,今天肯定是很管用。
“咬不了人家,难道还等着被打死?”
周成没吭声。
他当初愿意为普通的,可怜的乞丐去冲撞侯府嚣张的公子,害怕也要管,但他这种‘舍生忘死’也是间歇性的。
眼下这种情况,周成觉得,被骂几句尸位素餐,那就被骂好了。
人家江湖女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呢,朝廷鹰犬冲上去撕咬,妥妥就是话本里的反派,属于两巴掌被拍死,路人还嗷嗷叫好的那种。
他们此时此刻就该当个永远慢半拍,迟一步,颟顸糊涂的傻子。
“不会弄死吧。”
“放心,有分寸。”
司徒月感觉脸上一痛,先是凉凉的,随即滚热的什么东西伴随着一股腥甜,她顿时头晕目眩,浑身战栗,口舌又僵又木,半晌才惨叫一声,哭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割我的脸。”
她哽咽着,抖着身体跳进河里。
污浊的水一口灌入,鼻腔又涩又痛,她死命抓住岸沿上的水草不撒手,本能地挣扎着要上岸,却让人冰冷的一刀又劈回去。
她只能泡在水里哭。
“对不起,对不起!”
司徒月一张口就灌污水,仍是一边哭一边道歉,“我不该说你,说你脏,我不该砍你的手,我错了,错了,呜呜。”
蝴蝶夫人吐出口气,伸手按住一个小姑娘的肩头。
阿福一直没有哭,这会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阿福不稀罕她道歉,阿福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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