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上的墨迹正在慢慢干涸。“陈锋”两个字从湿润的亮黑变成哑光的深黑,像两个烙印刻在纸上,也刻在历史上。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家庭通讯界面。屏幕上,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在微笑。那是三个月前拍的,在上海市中心公园的樱花树下,花瓣飘落在她们肩上。女儿手里拿着一个纸折的太空船,那是她在学校手工课上做的。
他按下通话键。等待音响了七声,然后接通了。是妻子。
“陈锋?你那边是深夜吧,怎么还没休息?”妻子的声音带着睡意,但有关切。
“有点事要处理。”他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女儿睡了吗?”
“刚睡着。今天她在学校又问了太空船的事,老师说她画了一幅画,画里有你,有月亮,有一艘好大的船,船上装满了小朋友。”
陈锋感到喉咙发紧。他清了清嗓子:“我想看看那幅画。”
“明天我拍给你。你现在应该去睡觉,听起来很累。”
“嗯,就睡。”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把女儿教得这么好。也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他说,“就是……想告诉你们,我爱你们。很爱很爱。”
这次沉默更长了。然后妻子轻声说:“我们也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爱你。你要保重,好吗?为了我们,也为了所有人。”
“我会的。”陈锋说,“晚安。”
“晚安。”
通讯切断。陈锋坐在黑暗中,久久不动。终端屏幕自动变暗,女儿的照片消失在黑暗里。
他站起身,走出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月球基地依然在疯狂运转:工程师们奔跑着传递数据板,机器人运输着各种部件,全息告示牌上滚动着倒计时——二十天十七小时四十四分十九秒。
时间在流逝。“归零协议”已经签署。装置开始建造。而他,陈锋,刚刚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按钮。
他走向控制中心,脚步沉稳。每一步,他都在心里重复着那些数字:能量转换效率百分之八十七点三,谐振器稳定性阈值零点零零四,聚焦器同步误差正负零点一秒……
数字是冰冷的,但可以控制。情感是温暖的,但无法控制。而他必须学会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因为当那个时刻来临,他需要既有工程师的精确,又有人类的判断。
因为他签下的,不仅是一份协议,也是一个承诺:如果必须终结,至少要终结得有意义;如果必须消失,至少要消失得有尊严;如果必须按下按钮,至少要清楚地知道为什么按下。
而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观察者的评估协议正在更新数据。一个新的参数被加入评估模型:“文明自我终结意愿强度”。根据艾莉丝从样本中解析的信息,这个参数在评估中占有特殊权重——一个宁愿自我湮灭也不愿被收割的文明,在观察者的数据库中属于“高风险高价值”类别。
他们可能更想收割,也可能更想毁灭。
陈锋不知道。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人类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被动等待审判,而是主动准备所有可能的结局——包括最坏的那个。
这就是“归零协议”的真正意义:不是投降,不是绝望,而是在绝境中保留最后的选择权。即使那个选择是终结,也必须是我们的终结,不是他们的。
控制中心的大门滑开。里面,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太阳系的全息图,以及那些正在靠近的红色标记。
陈锋走进去,开始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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