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潘金莲披着头发出现在东角门,叫道:“哥,你去哪儿?这才出来啊?” 西门庆说:“我有事。” 潘金莲说:“怪东西,慌啥?我跟你说句话。” 西门庆被她叫得没办法,只好回来,被潘金莲拉进房里。潘金莲坐在椅子上,拉着他的手说:“我都懒得骂你,你这火燎腿的三寸货,谁拿锅铲追你了?慌着往外跑啥?过来,我问你。” 西门庆不耐烦:“行了小淫妇,别老问了,我真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就要往外走,潘金莲摸见他袖子里鼓鼓囊囊的,问:“啥东西?拿出来我瞧瞧。” 西门庆说:“是我的银子包。” 潘金莲才不信,伸手进袖子里一掏,掏出那顶金丝鬒髻,说:“这不是她的鬒髻吗?你拿去哪儿?” 西门庆说:“她问了,知道你们都没有,说戴着不好看,让我拿给银匠毁了,打两件首饰。” 潘金莲追问:“这鬒髻多重?她要打啥?” 西门庆说:“重九两,她要打一件九凤甸儿,一件跟大娘那玉观音满池娇分心一样的。” 潘金莲眼珠一转:“一件九凤甸儿,最多用三两五六钱金子。大娘那分心,我称过才一两六钱,剩下的,你好歹也替我打一件九凤甸儿。” 西门庆说:“满池娇她要做揭实枝梗的。” 潘金莲说:“就是揭实枝梗,三两金子也够了,还能剩下二三两,打个甸儿足够了。” 西门庆笑骂:“你这小淫妇,就知道占小便宜,到处拔尖儿。” 潘金莲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这事你记着,不替我打回来,看我咋跟你算账!” 西门庆揣着鬒髻笑着出门,潘金莲打趣:“哥儿,你上心了啊。” 西门庆说:“我上啥心?” 潘金莲说:“你不上心?昨天还闹得那么凶,要打要杀的,今天拿着人家的鬒髻,就被人家勾着走了,还说不上心。” 西门庆笑骂:“这小淫妇,就会胡说!” 说着就走了。
再说吴月娘和孟玉楼、李娇儿在房里坐着,听见外边小厮一个劲儿找来找旺,就是找不着。平安掀帘子进来,月娘问:“找他干啥?” 平安说:“爹等着呢。” 月娘半天才说:“我让他有事去了。” 原来月娘早上让来旺去王姑子庵送香油白米了。平安说:“那我回爹,就说娘让他有事去了。” 月娘骂道:“怪奴才,你爱咋说咋说!” 平安吓得赶紧闭嘴,往外走了。月娘跟孟玉楼她们说:“我一开口,就说我多管闲事,不说吧,我又憋得慌。人都拉到家里来了,房子卖了就卖了,还瞎折腾,又是摇铃又是打鼓的看守啥?反正有她家冯妈妈,再派个没老婆的小厮跟她轮着守着就行,还怕房子跑了?非要叫来旺两口子去!他媳妇病病歪歪的,万一在那儿病倒了,谁伺候?” 孟玉楼劝道:“姐姐,不该我说你,你是一家之主,你俩不说话,我们也不好做主,下边的孩子也没个投奔。他爹这两天也是隔三差五的,看着也没意思。姐姐听我们一句,跟他爹和好吧。” 月娘说:“孟三姐,你别劝了,我又没跟他吵,是他平白无故耍性子。就算他脸拉得老长,我也懒得正眼看他!他背地里骂我不贤良,我咋不贤良了?现在屋里弄了七八个,才知道我不贤良了!自古道,顺情说好话,耿直惹人嫌。我当初拦着,也是为他好。他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买了人家房子,现在又图谋人家老婆,当官的见了也得笑话。何况人家孝服还没满,你娶她就不合适。谁知道人家背地里把圈套做得妥妥的,每天送茶送水,就瞒着我一个,把我当傻子。今天说在院里睡,明天说在院里睡,谁知道把人都弄家里来了,还好意思说在院里睡!他就爱听那些花言巧语,两面三刀的话,对他千好万好就高兴。像我们这样实实在在劝他的,他才懒得理!你不理我,我还求着你?一天三顿饭不少我的,我就当守寡,随他去,你们别管。” 几句话说得孟玉楼她们都挺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李瓶儿梳妆打扮好,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戴着金压袖,胸前缨络缤纷,裙边环佩叮当,头上珠翠满头,鬓边宝钗半露,粉脸上贴着翠花钿,湘裙更显小脚娇俏,由迎春抱着银汤瓶,绣春拿着茶盒,来到上房给月娘众人递茶。月娘让小玉给她搬座儿,后来孙雪娥也来了,大家一起喝茶聊天。潘金莲嘴快,叫道:“李大姐,你过来给大姐姐下个礼,实话说吧,大姐姐和他爹好些天不说话,都是因为你!我们刚才替你劝了半天,你改天安排一桌酒,求求大姐姐,让他俩和好如初吧。” 李瓶儿说:“姐姐吩咐,我知道了。” 说着就给月娘磕了四个响头,月娘说:“李大姐,她逗你呢。” 又对潘金莲说:“五姐,你们别瞎撺掇,我已经发誓了,一百年也不跟他在一块儿!” 众人听了,再也不敢劝了。
潘金莲拿过抿子给李瓶儿抿头,见她头上戴着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面,还有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就说:“李大姐,你这碎草虫头面不好,容易抓头发,不如大姐姐戴的金观音满池娇,那是揭实枝梗的,好看。” 李瓶儿老实,说:“我也打算让银匠打一件那样的呢!” 后来小玉、玉箫来递茶,就一起打趣她。玉箫先问:“六娘,你家老公公当初在皇城里哪个衙门啊?” 李瓶儿说:“先在惜薪司掌厂。” 玉箫笑道:“怪不得你老人家昨天挨得好柴(谐‘差’)!” 小玉接着说:“去年好多里长老人,到处找你,让你往东京去呢。” 李瓶儿没明白,说:“找我干啥?” 小玉笑道:“说你老人家会告的好水灾(谐‘睡’)。” 玉箫又说:“你老人家乡里妈妈拜千佛,昨天磕头磕够了吧。” 小玉还说:“昨天朝廷派四个夜不收,请你往口外和番,真有这事?” 李瓶儿说:“我不知道啊。” 小玉笑道:“说你老人家会叫的好达达!” 把孟玉楼、潘金莲笑得前仰后合,月娘骂道:“怪臭肉们,干你们的事去,老奚落她干啥?” 李瓶儿被羞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天就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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