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将这些来自“后世”的笼统告诫在心中反复咀嚼。轻徭薄赋、选贤任能、广开言路、整顿武备……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贞观初年也正是这般施政。但从一个知晓“结果”的后世之人口中说出，其分量截然不同。这仿佛是一种历史的判决，提醒他稍有懈怠，那“衰亡”的周期便会如期而至。
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攫住了他。他知道林昊有所保留，他需要更具体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轮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关乎李唐江山根本的问题：
“林小友见识不凡，所言发人深省。却不知……在小友家乡史书之上，那李唐天下……自高祖开国，至……至最终……共延续了多少春秋？” 他问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目光死死锁住林昊的脸，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身后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更是瞬间绷直了身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魏征也忘却了之前的质疑，全神贯注。程咬金和尉迟恭虽然对具体年数没那么敏感，但也知道这是在问大唐能传多久，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林昊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他正处于即将复明的喜悦中，又觉得这对“隐士夫妇”学问渊博、待人也不错，加上自己作为历史系毕业生的那点“职业病”，被问及熟悉的领域，便有些口无遮拦。
“哦，你说唐朝一共多少年啊？”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在回答一个常识问题，“我记得是二百八十九年吧。从公元618年高祖李渊称帝，到公元907年朱温篡唐，算是中国历史上比较长的朝代了。”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对“较长朝代”的赞许。
然而，“二百八十九年”这个数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偏殿之中！
“二百八十九年？！！！”
李世民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若非长孙皇后及时伸手扶住，他几乎要站立不稳。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铁锥，狠狠凿穿了他内心深处那“万世一系”的帝王梦想！二百八十九年！听起来不短，但对于期望江山永固的帝王而言，这太短了！这意味着他的子孙，他的大唐，终有尽头！
长孙皇后扶住李世民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她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她聪慧绝伦，瞬间就明白了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一个明确的、无法更改的终点。
“哐当！”一声，是程咬金下意识后退撞到了屏风架子，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喃喃道：“二……二百八十九年？就……就没了？”
尉迟恭双眼圆睁，虬髯贲张，低吼道：“朱温？那是何人？！竟敢篡唐！”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则是面色铁青，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沉重的忧虑。房玄龄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几乎要将胡须捻断。二百八十九年，这个具体的数字，让之前所有关于“兴衰周期”的抽象讨论，都变成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魏征身体晃了晃，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复杂无比。他既为窥见天机而震撼，又为这注定的结局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更对林昊如此轻易道破天机感到不安。
整个偏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落针可闻。
林昊虽然看不见，但那瞬间的抽气声、踉跄声、低吼声，以及骤然变得沉重无比的空气，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呃……那个……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历史记载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可能有误差，对，可能有误差……”他慌忙找补，声音都带着点结巴，“而且朝代更替是历史常态，能延续近三百年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像秦朝才十几年，隋朝也才……”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他感觉到那沉重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凝实了。他赶紧闭嘴，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跟这群貌似忠于前朝（或者极度推崇唐朝）的隐士说这个，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李世民在长孙皇后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身体。他脸上血色尽褪，但帝王的意志让他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林小友……所言，不过是……史家笔墨。未来之事，犹未可知！”
他像是在对臣子们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目光重新聚焦，锐利地看向林昊，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带来“天命判决”的年轻人彻底看穿。
“今日……多谢小友坦言。”李世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你……好生休息。朕……我等，改日再来看你。”
他不再停留，甚至有些仓促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和巨大冲击的房间。长孙皇后深深看了林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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