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冻土未消，侯府后园的演武林却已成了赵珩新的“受难地”。沈芷萱将山林地形利用到了极致，陷阱、伪装、声东击西……各种赵珩只在兵书上读过的野战技巧，被她信手拈来，运用得出神入化。赵珩每日在里面摸爬滚打，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常常是带着一身泥土和青紫回来，狼狈不堪。
但他咬牙忍着，将每一次被“伏击”、每一次落入陷阱的教训都刻进脑子里。他开始学会观察鸟雀惊飞的方向判断危险，学会通过地面微小的痕迹辨别踪迹，学会在极限疲惫下依旧保持警惕。他的眼神越来越锐利，动作越来越敏捷，那股属于纨绔的浮躁之气，被硬生生磨去了大半。
这日午后，赵珩刚在林子里躲过一处绳套陷阱，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正靠在一棵大树后喘息，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他心中一凛，屏住呼吸，缓缓探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沈芷萱并未如往常那般隐匿身形，而是站在一小片空地上，背对着他。她手中握着的，不是训练用的木剑，而是她那柄从不离身的、泛着幽冷寒光的短剑。
她在练剑。
不是校场上教导他的那些基础招式，也不是秋狩时那支惊艳却收敛的剑舞。而是一种赵珩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剑法。
剑光如匹练，在她周身缭绕，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直指要害；时而如狂风骤雨，绵密迅疾，泼水不进。她的身法飘忽如鬼魅，腾挪转折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忍美感。剑气激荡，卷起地上残存的枯叶与雪沫，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那柄短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不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她肢体的延伸，是她意志的体现。每一招每一式，都简洁、高效、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为杀戮而生。
赵珩看得呆了。
他早知道沈芷萱武功高强，但直到此刻，亲眼目睹她毫无保留地施展，才真正体会到“镇北将军之女”这几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与血腥。这绝非京城那些勋贵子弟强身健体的花拳绣腿，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杀人技！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手脚冰凉。但同时，一股更强烈的震撼与悸动，也随之涌起。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沈芷萱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冰冷与疏离。那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见惯了鲜血与死亡后，烙印在骨子里的煞气与警惕。
她也曾是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而非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的娇女。
就在赵珩心神激荡之际，场中的沈芷萱剑势陡然一变！由极动转为极静，短剑收于肘后，整个人如同一柄归鞘的利刃，所有的杀气瞬间收敛，只剩下冰雪般的沉寂。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赵珩藏身的大树方向，清冷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层层枝干，落在他脸上。
“看够了？”
赵珩一个激灵，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只得硬着头皮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还有些讪讪。
沈芷萱并未追究他偷看，只是走到他面前，将短剑递到他眼前。近距离观看，那剑身寒光流转，刃口薄如蝉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怕吗？”她问，声音平淡。
赵珩看着那柄仿佛随时能夺人性命的短剑，喉咙有些发干，老实点头：“……有点。”
沈芷萱收回短剑，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杀人技，本就该令人畏惧。但畏惧，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让你更清楚，手中的剑该指向何处，为何而挥。”
她看着赵珩，眼神深邃：“我教你武艺，非是为了让你好勇斗狠，更非为了让你恃强凌弱。而是要你明白，力量是手段，而非目的。持剑者，当有与之匹配的心性与担当。”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赵珩心上。他想起自己前世贵为帝王，执掌生杀大权，却也曾因权衡利弊而妥协，因猜忌多疑而铸错。力量……心性……担当……
他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明而坚定：“我明白了，夫人。”
沈芷萱看着他眼中那抹褪去了迷茫与浮躁的澄澈，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今日功课，”她转身，指向山林深处，“找到我藏起的五枚铜钱。日落前。”
赵珩：“……” 得，还是逃不过被操练的命运。
但这一次，他心中没有了抱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股想要变得更强的迫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了那片危机四伏的山林。
夕阳西下时，赵珩拖着疲惫却异常兴奋的身体回到书房。他最终只找到了三枚铜钱，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他找到的，不仅仅是铜钱，还有对力量、对责任、对身边这个冰山夫人更深的理解。
沈芷萱已经坐在书案后，正在翻阅他上午写的那篇关于整顿军备的策论。见他回来，她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他沾满泥土却眼神清亮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用朱笔在策论上批注了几个字。
赵珩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着：“空谈粮饷，未见根本。军备之弊，首在将佐贪墨，次在器械朽坏。欲要革新，当自监察与工部始。”
一针见血！
赵珩心悦诚服：“夫人教训的是。”
沈芷萱放下笔，将策论推还给他：“重写。”
赵珩：“……是。”
他拿起策论，走到自己的书案前，铺开新纸，重新构思。这一次，他不再泛泛而谈，而是结合沈芷萱的批注，深入思考吏治与军工的积弊，试图提出更具操作性的方案。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映红了天际，也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一个批阅，一个重写。
冰冷依旧，严苛依旧。
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在这暮色四合中，悄然弥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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