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船只驶入一片雾气特别浓重的海域,速度慢了下来。络腮胡船长(自称姓林)显得格外谨慎,不断观察海图和罗盘。傍晚时分,雾稍稍散去,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陆地轮廓,看起来像是一个较大的岛屿。
“到地方了,”林船长走到杨芷幽所在的舱口,粗声道,“前面是‘岚屿’,我们在这儿卸点货,歇一晚。明天一早,送你们去对岸的泉州海口,到了那儿,你们自己想办法。”
岚屿?杨芷幽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她抱着孩子走上甲板,眺望那座在暮色和薄雾中显得有几分神秘的岛屿。岛屿看上去颇为荒凉,沿岸多是礁石峭壁,但隐约可见一处海湾。
船只在海湾内下锚。林船长指挥水手,从底舱搬出一些用油布包裹的、看起来像是金属部件和木箱的货物,装上小艇,似乎要运上岸。杨芷幽注意到,岸上似乎有微弱的光点闪烁了几下,像是信号。林船长也回以类似的手势。
她心中疑窦渐生。这似乎不是一次简单的停靠卸货。岛上有人接应,而且双方有约定的信号。这岚屿,恐怕不只是走私船的临时避风港。
正当她暗自揣测时,怀里的孩子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咳嗽。连日颠簸和海风,让孩子又有些不适。杨芷幽轻拍着孩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雾气笼罩的岚屿。冥冥之中,她感觉这座岛,似乎与自己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关联。那个人的声音,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提起过“海外支点”、“退路”……难道?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来。
就在陈远于天津全力督造快艇,杨芷幽的船只驶近岚屿的同时,上海那边的查账,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胡雪岩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户部的查账专家,通过比对数家外围商号与阜康钱庄、通商银行之间错综复杂的资金拆借、汇票往来记录,再结合一些从黑市买来的、关于南洋“杨氏实业”早期资本构成的零碎信息,终于勾勒出一条相对清晰的、指向陈远体系与南洋之间存在长期、隐秘资金输送的脉络图。虽然尚未拿到陈远本人签字画押的直接证据,但资金链条的终端,多次指向与陈远早年旧部相关的账户,而资金的源头,则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制造局早期一些“难以核实具体用途”的特别经费拨款。
一份措辞严厉、证据罗列详实的初步调查报告,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直接呈递到了慈禧太后的案头。报告中,虽未直言陈远“资敌”或“通匪”,但“擅动国帑,输于海外不明商号”、“关联人员背景可疑,或涉前朝逆案”等字眼,已足够触目惊心。
慈禧太后看完报告,沉默了许久。她召来恭亲王,将报告递给他。
恭亲王仔细阅后,神色凝重:“老佛爷,若此报告属实,陈远所为,已不止是靡费、擅权,其心……恐不可测。”
“你之前不是还说他勇于任事么?”太后语气不明。
“此一时彼一时。”恭亲王低头,“此前只知其做事急切,如今看来,其所图恐深。南洋……长毛余孽至今未尽,若其与之有染,则祸患深矣。”
“你怎么看?”太后问。
“臣以为,当立即锁拿胡雪岩,严加审讯,同时命陈远暂停一切职务,回京接受审查!”恭亲王给出了最严厉的建议。
太后没有立刻答应,她看向窗外,缓缓道:“天津那边,他的船,造得怎么样了?”
“听闻……已近完工,不日可下水试炮。”
太后沉吟良久,指尖敲着桌面:“再等等。等他的船下水,看看成色。也要看看……老七(醇亲王)那边,怎么说。”她要将这把刀,磨得更亮,也要看看,这把刀在劈向敌人之前,会不会先割伤自己的手。同时,她也要给醇亲王,或者说给朝中那股试图借陈远来制衡恭亲王、李鸿章的力量,一个反应的时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京城最顶层的权力圈子里扩散。陈远的处境,急转直下,从“需要敲打的能臣”,滑向了“涉嫌重大不法、其心回测的危臣”的边缘。那艘即将下水的快艇,似乎不再是救生筏,而成了决定他是否立刻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块砝码。
惊澜已起,滔天巨浪正在酝酿。而陈远,正站在天津船坞的码头上,迎着海风,凝视着那艘即将揭开蒙布、线条硬朗的钢壳快艇。他的命运,杨芷幽的命运,乃至更多人未来的命运,都将与这艘小船的下水仪式,紧紧纠缠在一起。
时代的潮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向着礁石,发出最后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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