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关于海防的争论并未因陈远的沉寂而停歇,反而因为“靖海”艇测试数据的逐步披露而有了新的焦点。醇亲王一系极力鼓吹“快艇守口”之策有效,应尽快在闽、浙、粤等要害海口铺开建造,并提议由朝廷专设“海防快艇督办”一职,统筹此事。
李鸿章则针锋相对,坚持认为应以大型铁甲舰为海防根本,快艇只能作为辅助,且建造事宜应由南北洋大臣及各地船政局根据防务需要自行筹划,无需另设机构,徒增冗员和开支。他更指出,快艇虽廉,然数十艘累计,所费亦巨,且人员训练、港口维护、弹药补给皆成体系,非旦夕可成,当前国力,仍应优先保障已购大型舰船形成战力。
双方争执不下,太后不胜其烦。这一日,她忽问恭亲王:“福州船政局,如今是谁在管着?造舰进度如何?”
恭亲王回道:“回老佛爷,船政局如今由沈葆桢沈大人兼管,近年来仿造了一些中小舰只,略有进步。然自主之能仍弱,颇赖洋员。”
太后沉吟片刻:“沈葆桢……也是个肯做事的。这快艇的事儿,吵得人头昏。既然陈远的法子造出了一条,看着也还使得,总归要多几条试试,才知好坏。福州那边,既有底子,就让他们也试着造一条看看。用料、工匠、花费,都细细报上来。南北都造,比比看,到底哪家的法子更稳妥,更省钱。”
这道旨意,巧妙地将皮球踢给了地方,既回应了醇亲王扩大建造的呼声,又符合李鸿章“各地自筹”的部分主张,更将陈远的“技术”与具体“执行”进行了切割和分散。太后意在制衡,也意在观察。
消息传到福州船政局,沈葆桢既感压力,也觉是个机会。若能成功仿造甚至改进“靖海”艇,无疑是政绩。但他也深知其中技术门槛,尤其是那新式速射炮和钢壳工艺。他立刻想到与西山制造局合作,但陈远已然失势,直接联系恐有忌讳。于是,奏折中,他委婉提出:“……‘靖海’艇乃陈远创制,机巧核心,恐仍需原厂指导。可否请旨,令西山制造局酌情派遣熟手匠师南下协助,或开放部分紧要图纸,以利仿制?”
这份奏折,又将问题轻轻抛回了朝廷,抛向了那个正在“潜渊”的陈远。
陈远在第一时间通过醇亲王的渠道,得知了太后的旨意和沈葆桢的奏请。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他影响力重新向南渗透、并且光明正大介入东南海防事务的机会,尽管是以一种受限的、技术支援的形式。
他当夜起草了一份条陈,通过醇亲王转呈。在条陈中,他“欣然”表示愿为朝廷海防大业尽力,西山制造局可酌情提供“靖海”艇的非核心图纸副本及部分公开技术参数,并可应福州船政局之请,派遣“数名精通钢壳铆接及轮机调试之匠师”南下指导。但他同时强调:“制造局匠师精于技艺,然于船政全局、人员管束皆为外行,只宜技术顾问,不可干预船政局公务。且匠师派遣,关乎京局本职,人数不宜多,时限不宜长,所需经费,亦需闽省承担。”
这番表态,既展现了配合,又划清了界限,避免了授人以“干预地方”、“培植私人”的口实,更将经济责任推了出去,显得公私分明,低调务实。
醇亲王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在太后面前为其转圜。很快,朝廷批复同意,命西山制造局“择派妥实匠役二三人,携相关图说,赴闽协造”。同时,也对福州船政局提出要求:“着该局虚心讲求,务期实济,仍将仿造情形、工料细数,随时奏报。”
一纸文书,将陈远与遥远的福州,重新连接起来。尽管这连接纤细而脆弱,且充满了监视与限制。
福州船政局,杨芷幽很快从工匠们的闲聊中,听到了“京里要来人指导造快艇”的风声。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京里来的,会是陈远的人吗?哪怕是与他相关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藏起的那一页冯墨签名的旧账,与她刚刚听到的消息,正在命运丝线的两端,悄然靠近。
而在西山,陈远正在冯墨提供的匠师名单上勾选。他选择了一位经验丰富、沉默寡言的老铆工,和一位对蒸汽机调试颇有心得、家眷皆在京的中年技师。他亲自召见二人,嘱咐道:“此去福建,只谈技术,不问其他。做好本分,谨言慎行。福州船政局水深,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少问。定期将技术疑难及所见所闻,通过制造局正常公文渠道报回即可,不要另生枝节。”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闽地风情与京师大异,若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亦可略记一笔。”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加上最后这句。或许,只是内心深处那点从未熄灭的、关于星火微光的渺茫期待。
北风卷着寒意,掠过西山。南下的匠师即将启程。岚屿依旧在雾中沉默。福州船政局的工棚里,杨芷幽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再次展开那页写着“冯墨”名字的残纸,指尖轻轻抚过字迹。
星火虽微,聚之可燎原。散落的火星,在时代的寒风中飘摇,不知最终,会点燃希望,还是焚尽自身。南下的使者,与隐匿的追寻者,即将在命运交织的港口,迎来一次无人知晓的、可能改变一切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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