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梵音缭绕、檀香弥漫,仿佛连空气都凝结着无量慈悲与智慧分量的普陀圣境,焦富率领着肃穆无声的金甲天兵与煊赫仪仗,再次登上了南海龙王敖钦备下的那艘巡海龙舟。
龙舟调转方向,分开澄澈却暗藏机锋的南海之水,朝着南海龙宫返航。
回程的路上,焦富独立于船头,任凭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拂动他水蓝色的仙官袍服。他目光投向远方浩渺的海平线,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潮音洞内与观音菩萨那番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的交锋。
那一道龙气,是焦蟠诞生的机缘之一,就此交出,如同割肉,心中岂能毫无波澜?但菩萨给出的条件,尤其是对女儿静慧明确无误的庇护承诺,以及那番关于“因果业力”、“反噬祸胎”的警示,又如同冰冷的潮水,浇熄了他心中不甘的火焰。
他深知,在菩萨已然点明“听潮庵”的前提下,自己已没有多少转圜余地。这番交易,是妥协,亦是权衡利弊后不得不为的抉择。
龙舟速度不慢,很快,那片由珊瑚与明珠构筑的华丽龙宫建筑群再次映入眼帘。南海龙王敖钦早已得到通报,亲自率众在宫门外等候。
他见到焦富如此迅速便从普陀山返回,而且面色平静无波,既无春风得意,也无愠怒不悦,完全看不出在菩萨那里经历了什么,是受到了热情接待还是冷遇,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无功而返,心中更是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惊疑不定到了极点。
他连忙堆起十二分的小心与笑容,快步迎上前去,躬身道:“巡察使辛苦了!不知拜谒菩萨,可还顺利?”
焦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平静却让敖钦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
他无意与这心思复杂的南海龙王多作纠缠,更不愿透露普陀之行的细节,直接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打断了敖钦试探性的寒暄:
“敖钦龙王,本使尚有要务在身,需即刻往南海沿岸一行,核查几处水情。此行无需兴师动众,龙王不必费心相陪。”
他顿了顿,指向身后的仪仗与天兵队伍,吩咐道:“本使的仪仗与随行天兵,暂且安置在龙宫左近等候。待本使办完公务,自会返回调遣。”
敖钦听到焦富不仅这么快就要走,而且还把“累赘”般的天兵仪仗留在他这里,自己只带少数人离开,心中更是惊疑,猜测着这“要务”究竟是何事,是否与普陀山之行有关?
但他脸上不敢露出分毫,连忙躬身应下,语气恭顺无比:“是是是,小王明白,小王遵命!巡察使但有要务,尽管前去,龙宫上下定当竭力配合。至于诸位天兵天将,请巡察使放心,小王定会安排妥当,好生款待,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焦富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他与奉了菩萨法旨、始终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惠岸行者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两人架起云头,朝着南海之滨,那片临近岭南地界的、人迹罕至的幽静海岸线,破浪疾驰而去。
焦富则与观音菩萨的这番交易,看似是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是一着亏棋。但往深处想,他也借此机会,能将焦蟠的身份洗白,还明确获得了菩萨对龙女静慧未来安稳修行的金口承诺。
那道龙气,终究是身外之物,若能换来子女的平安与明确的庇护,这交易,未必全亏。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的海岸线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片与南海龙宫附近的繁华截然不同的景象。海岸边怪石嶙峋,形态各异,宛如沉睡的远古巨兽,经受着千年万载海浪不知疲倦的冲刷与拍打。
海浪撞击在礁石上,发出富有节奏的、低沉而悠远的轰鸣,这声音并非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天地在呼吸,又似僧侣在诵经,正是这片海湾得名“听潮”的缘由。
就在这片嶙峋礁石环抱的幽静海湾深处,一座规模不大、却建造得极为雅致精巧的庵堂,静静地依偎在青山与碧海之间。它背靠着一片苍翠欲滴的山峦,面朝着无垠的蔚蓝大海,青瓦白墙,飞檐斗拱,风格清雅中透着一丝不属于凡俗的灵秀。
庵堂的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以清隽的笔法镌刻着三个字——“听潮庵”。整个庵堂仿佛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宁静气息。
焦富与惠岸行者先后踏上了细软洁净的沙滩。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庵堂周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几乎与海天雾气融为一体的无形禁制,这禁制并不霸道,却有效地隔绝了凡俗之人的窥探与打扰,确保着此地的清净。
焦富站在那扇紧闭的、略显斑驳的庵门之前,脚步不由得微微停顿。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与檀香混合气息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复杂心绪。
门后,不仅关乎着那道通古斯龙气的最终归属,更牵扯着他与万圣公主之间,那笔纠缠了数百年、恩怨交织、永远也算不清的旧账。
片刻的沉寂后,焦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抬起手,不再犹豫,用指节轻轻叩响了那冰冷的门环。
清脆的叩击声,在这片只剩下潮汐韵律的幽静海湾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仿佛敲在了命运转折的节点之上。接下来的会面,将决定许多事情的走向,是福是祸,是彻底了断还是再起波澜,皆系于此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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