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宗王、勋贵和重臣。当视线触及站在宗室最前列的那位堂兄——晋王甘麻剌时,铁穆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甘麻剌身姿挺拔如北地孤松,身着亲王常服,浓眉之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毫无避讳地迎向新君的目光。那眼神深处,没有臣子的恭顺,没有对新君的敬畏,只有一片冰冷、锐利、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一种蛰伏的、随时可能爆发的野性力量。他嘴角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刀削斧凿。甘麻剌身后,几位同样来自漠北、手握重兵的宗王,也微微抬着头,眼神闪烁,传递着无声的讯息。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甘麻剌那道目光的逼视下凝固了,沉重得几乎要将新君单薄的肩膀压垮。铁穆耳只觉得喉咙发紧,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荣的衮服,此刻却像一副冰冷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铁穆耳的登基,仿佛只是揭开了元帝国权力倾轧这出漫长悲剧的第一幕。这个以铁血征服起家的王朝,在失去了忽必烈这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巨树后,内部的裂痕如同久旱的大地,迅速地、狰狞地崩裂开来。
甘麻剌的不满如同草原上积蓄的雷暴,虽未立刻倾泻,却始终沉沉地压在朝堂之上。他凭借晋王的尊位和镇守漠北多年所掌握的强悍武力,在朝中自成一股强大的势力。每一次朝议,关于赋税、兵役、对西北叛王海都用兵方略的争论,都演变成晋王党羽与支持新帝的玉昔帖木儿、伯颜等人之间激烈的攻讦。铁穆耳试图推行其父真金“宽仁治国”的遗志,下诏减免江南部分赋税,以安抚民心。诏书墨迹未干,甘麻剌一派便群起反对,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言辞激烈,指责此举是“自毁长城”、“动摇国本”,要求新君收回成命。
“陛下!江南乃朝廷财赋根本,岂可轻言减免?海都叛军年年寇边,军费浩繁,国库本已捉襟见肘!此诏一出,将士寒心,国何以存?”一位甘麻剌的亲信大将出班,声若洪钟,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玉昔帖木儿须发皆张,厉声驳斥:“一派胡言!江南民力已竭,再行盘剥,无异于逼民造反!陛下宽仁恤民,正是为社稷长远计!尔等只知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是何居心?”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言辞越来越激烈,几乎要在大殿之上拔刀相向。年轻的铁穆耳高坐御座,冕旒遮住了他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他试图开口调停,声音却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显得微弱而无力。最终,在甘麻剌一系强大的压力下,那道减免赋税的诏书,如同一张废纸,被悄然束之高阁。铁穆耳登基伊始的权威,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口。
朝堂的混乱与僵局,如同瘟疫般蔓延至帝国的肌理深处。中枢政令不畅,各地行省官员无所适从,有的观望风色,有的趁机中饱私囊。军费开支因防备海都叛乱而急剧膨胀,贪墨之风却愈演愈烈。各地税吏如狼似虎,催逼日急,本已凋敝的民生更是雪上加霜。江南水灾、西北蝗旱的奏报接连不断,请求赈济的文书堆满了中书省的案头,却常常在朝堂无休止的争吵中被搁置遗忘。国库的银库和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偌大的元帝国,像一艘失去了舵手又在风暴中四处漏水的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沉重地摇晃着,驶向不可知的深渊。
在这片混乱与衰颓的阴影中,万安寺千佛殿深处的那尊金佛,却成了另一股暗流汹涌的中心。王朝的气运似乎与这尊金佛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当帝国的心脏——大都陷入纷争的漩涡时,金佛本身,也开始显露出令人不安的异象。它不再仅仅是桑杰益西喇嘛日夜守护的圣物,更像一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磁石,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贪婪目光和罪恶的黑手。
桑杰益西盘膝坐在金佛前的蒲团上,枯瘦的身形在长明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敏锐地察觉到,金佛周身流转的那层若有若无的温润宝光,似乎黯淡了一丝。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原本低垂悲悯、俯视众生的佛首,竟在无人察觉的某个时刻,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西北方向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个方向,正是漠北草原深处,晋王甘麻剌的封地所在,也是叛王海都势力蠢蠢欲动的地方。
就在佛首偏转的次日深夜,第一波试探性的袭击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扑来。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地压在万安寺的重重殿宇之上。几条鬼魅般的黑影,凭借精良的飞爪百链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万安寺高大的外墙。他们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为首一人身形矮壮,蒙面巾上方露出的眼睛细小而锐利,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他们目标明确,绕过巡夜的僧兵,直扑千佛殿。
殿门紧闭,沉重的门栓在里面牢牢闩住。黑影们没有丝毫犹豫,其中一人从背后解下特制的钩索,顶端带着精钢打造的锋利倒钩。他手臂猛地一甩,钩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笃”地一声,深深嵌入千佛殿高大的雕花木窗棂之中。紧接着,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沿着绳索,敏捷地向高高的窗棂攀去,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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