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婧留下的那枚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沈清澜的心上，也烫在她的理智边缘。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看，真相已经足够丑陋，何必再让那些冰冷的“证据”来凌迟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是，一股近乎自虐的冲动，还是驱使着她，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深夜，将U盘插入了电脑。
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命名为“评估”，另一个，则简单写着“苏（早期）”。
她先点开了“评估”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扫描件，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有她学生时代的成绩单、获奖证书的复印件，甚至还有几篇她发表在医学期刊上的早期论文。而在这些硬性材料的间隙，夹杂着几张她甚至不记得何时何地被拍下的生活照——有她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侧影，有她在校园林荫道上与同学交谈时不经意露出的微笑……
每一份材料旁边，都有简洁的批注，冰冷得像商品评估报告：
“学术背景扎实，潜力巨大。”
“性格沉稳，情绪管理能力佳。”
“无复杂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清晰。”
而在那张她微笑的生活照旁，有一行与其他评估语气稍显不同的备注，笔迹与陆老爷子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锐利：
“神韵确有几分相似，尤以笑容为甚。或可中和寒霆执念。”
“中和执念”。
四个字，像四根钢针，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关闭了这个文件夹，胸口剧烈起伏，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颤抖着鼠标，她点开了那个名为“苏（早期）”的文件夹。
里面是更多苏蔓少女时期乃至童年时期的影像，比那本深蓝色相册里的更加私密，也更加……全面。有她学走路时跌跌撞撞的样子，有她换牙期缺着门牙咧嘴傻笑的憨态，有她因为练琴偷懒被母亲责备时委屈扁嘴的表情……
沈清澜的目光，死死盯在其中的几张上。
一张是苏蔓大约五六岁时，在一个花园里，踮着脚尖去嗅一朵月季花，眼睛满足地眯成两条缝。
而沈清澜的记忆深处，被遗忘的角落里，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她自己童年时在外婆家院子里嗅茉莉花的照片，骤然浮现！连那眯眼的弧度，都惊人地一致！
另一张，是苏蔓八九岁时，坐在窗边看书，遇到难题时，无意识地将钢笔尾端抵在下唇，眉头微蹙。
沈清澜猛地想起，陆寒霆曾在她一次审阅复杂病例报告时，盯着她看了许久，当时她正是这个习惯性动作！他那时眼神中的恍惚，她至今才明白其含义！
还有一张，是苏蔓少年时，在一次演讲比赛后，获得亚军，她站在台上，微微嘟着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而沈清澜高中时参加物理竞赛，以微弱分差屈居第二后，站在颁奖台下的那个表情，被校报记者抓拍下来，登在了校报上！那张校报的剪报，此刻仿佛就映在她的脑海里，与屏幕上苏蔓的表情，严丝合缝地重叠！
一桩桩，一件件。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陆寒霆偶尔流露出的、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凝视和恍惚，那些她自以为独一无二的小习惯和小表情……
原来，都不是偶然。
原来，都是拼图的一角。
她与苏蔓，在毫无交集的生命轨迹上，竟然存在着如此多、如此细微却又如此关键的相似之处！从笑容到神态，从习惯性动作到不经意流露的情绪！
这些巧合，被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捕捉、比对、评估，然后，成为了她被选中、被推入这场婚姻的重要砝码。
她不仅仅是因为某些特质“像”苏蔓而被选中。
她是因为在多个维度、多个细节上，都“巧合”地符合了那个被陆寒霆深埋心底的青春幻影的模板，才成为了那个“最优解”！
这不是简单的替代。
这是一场基于大量“数据”匹配的、残酷的……复制企图。
沈清澜猛地合上电脑，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将她淹没。她冲进洗手间，扶着冰冷的洗手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一直以为，自己至少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个体被看见。
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明白，在陆家，在陆寒霆那里，她从来就不是沈清澜。
她只是一个由无数块与苏蔓相似的“碎片”拼凑起来的、试图用来填补别人内心空缺的……仿制品。
这拼图般的残酷巧合，彻底击碎了她对过去所有的认知。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人。
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从始至终，
她都在一场为自己精心编织的、名为“巧合”的骗局里，
扮演着别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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