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屹语气讽刺,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看一眼刘童,把呼之欲出的话咽回去。
倘若她不是我二姐呢?
他走出中帐,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脱掉衣服让白显章给他换药。
白显章把细布浸在花椒水里,按在他后背刀伤上,他疼的一个激灵,随后感觉腰间一凉。
白显章按的太重,花椒水从细布里挤压出来,混着血水打湿他的裤腰。
白显章撒上药粉:“郡王身边那个大高个,有四十多个人头!他娘的,叫他杀发财了!”
他放好药瓶,拿细布给燕屹从肚子上缠到腰上,缠完后,一截布头在肚脐眼,一截布头在后腰处,无从打结,于是将剩余的布头往里塞,塞完后一拍后背:“成了。”
燕屹穿衣服,给自己倒水,白显章敲敲杯子,示意他给自己来一杯。
燕屹心不在焉,倒的茶水四溅,倒完后,白显章撩起衣摆,使劲一抹脸上茶水:“你二姐今天没揍你,你皮痒了是不是?”
燕屹忽然放下茶壶,抬脚往外走。
琢云应该回了。
他走成了一阵风,一路刮到琢云屋门前,见屋门大开,罗九经站在门口,站成一杆趾高气昂的枪。
今日天色阴沉,屋子里没有点油灯,显得格外灰暗,唯有门口四方桌上落下一片朦胧青光。
李玄麟和琢云无声对坐,一样紧绷着脸,没有笑意,目光凛冽,身体僵硬,使得屋中气氛凝滞肃穆。
燕屹屏住呼吸靠近,像一条误入他人领地的野狗,蹑手蹑脚,夹着尾巴,抖擞满身脏毛,一直走到门口。
他的影子曲折着,从门槛铺进屋中,琢云倏地抬头,浓密睫毛一颤,眯起眼睛,乌黑瞳仁里射出两簇冷漠的光,不带任何感情,只有腾腾杀气。
她以这种目光扫视燕屹,直到从脑子里把这个人掏出来,才收回目光,重新低垂头颅。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喜怒哀乐、野心、欲望,通通退回灵魂深处,燕屹甚至觉得她眼里多了“怯”。
眼睛连着心,眼睛怯,心就怯了,她连死都不怕,在怕什么?
琢云怕王文珂。
不。
让她恐惧的不是王文珂,是刻在身体上、脑海里的深刻记忆。
她的身体记得王文珂的声音,王文珂夸奖她,说她是“好孩子”时,她毛骨悚然,让她吃腐肉时,她从无从下口到狼吞虎咽,他要惩罚她时,灵魂比身体还要先感受到痛苦。
她本能的想要麻木自己,让自己“死去”。
她后悔用毒,毒不可控,她应该用刀,割断他的喉咙,哪怕逃不出来,死在死士乱刀下,也可以和他同归于尽。
李玄麟缓缓起身,伸出手用力在她冰凉的手上一握:“不要回京都,这里安全,在这里领兵,我来安排。”
琢云盯着他的手,神情恍惚。
她觉得李玄麟脸上忽然冒出太子一部分面目,以及皇帝的血脉,他们都在“安排”,在“控制”,用“爱”作为掩饰,把所有人拉入一个怪圈,一旦接受这种溺爱,就无人能挣脱。
她迟钝地甩开他,也跟着起身,用很低的声音发问:“凭什么?”
她踢开凳子,凳子腿在地上发出“刺啦”的刺耳声音,她一步步走到李玄麟身边,声音低沉,咬字很重、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鼓点,敲在人心上:“你凭什么把我留在这里带兵,给我一个官位?”
她开始发颤,嘴唇哆嗦:“你和太子、王文珂一样,没有区别。”
提到“王文珂”三个字,她紧绷着的那根弦断开,头脑一片空白,抽出黄铜小刀子,瞬间顶住李玄麟脖颈,逼着他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墙边:“王文珂真的没死?”
“郡王!”罗九经大喊一声,抽刀出鞘,李玄麟伸出一只手,冲他一摆。
刀锋紧贴他的脖颈,划破皮肤,鲜血在刀锋压迫下缓慢流淌,染湿衣襟。
他一只手伸到琢云后背,上下抚摸:“没死,别管王文珂了,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琢云小刀松动,内心果真将王文珂一点点压下去。
“赌皇位。”
“怎么赌?”
“你能扶常皇后之子上位,你赢,我、太子、王文珂,一起死,我上位——”
“我死。”
李玄麟推开她拿刀的手,脖颈间血“汩汩”往外冒,抚着她后背的手用力向怀中一带,让她也沾染上血迹。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要你死,你输了,就嫁给我。”
他用尽全力,恨不能把她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两个人合二为一,手指抚摸她脊背上隆起的骨结,声音更低:“若是不想成为我臂膀下沉默的石头,就不要去想王文珂,你陷入噩梦,他就会赢,我也会赢,只想我,想我们的赌约。”
他松开她,捂着脖子缓缓转向燕屹,面向黯淡发青的天光,身形颀长,风姿特秀,走到燕屹身边时,目光冷淡地注视燕屹。
一条龇牙咧嘴的野狗。
带劲、凶恶、桀骜,灵魂嚣张的恨不能从漂亮皮囊中爬出来,另起炉灶,但一看见前来喂食的那个人,就会狂摇尾巴,眼巴巴蹲坐在原地等待,炙热到愿意献祭生命。
燕屹在他的注视下面不改色,昂起头颅,毫无畏惧之色,一步步退到门边,随意拱手:“郡王慢走。”
李玄麟在琢云耳边说的话,他没有听到,但他听到了赌约。
赌约变成一只手,撕破笼罩在他头上的黑纱,让他一眼看到了前路。
权力不会同时握在两个人手中,琢云要摄取的,正是李玄麟手中抓着的,以及即将掌控的。
目标一致的两个人,可以短暂联手,但不会天长地久。
除非李玄麟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而李玄麟处心积虑走到今天,也不可能放弃——他只要露出半点疲态,马上就会被常景仲嚼碎,哪怕是太子登上皇位,第一个要除掉的,也是他。
李玄麟想要活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琢云需要的是他燕屹。
他忠诚、忠诚,还是忠诚,他值得她信赖,他可以为她除掉任何有威胁的人。
他走进屋中,站到琢云对面,很笃定地喊了一声:“二姐。”
他问出要和她紧密联系的第一个问题:“王文珂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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