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斜。
像一柄被遗弃在苍穹幕布上的、锈迹斑斑的古老弯钩,清冷,孤寂,洒下的光辉也仿佛带着跋涉千里的倦意,变得愈发朦胧,愈发黯淡,给这片无垠的戈壁披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银灰色薄纱。戈壁滩上的风,似乎也耗尽了白日里的狂躁与暴虐,此刻只剩下些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垂死病人的呻吟,卷动着细碎的沙石,永无休止地摩擦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密而持久的窸窣声,仿佛是无数葬身于此的冤魂,在窃窃私语,诉说着不甘与寂寞。
李不言的速度极快,身形在迷离而破碎的月色下几乎化作了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影子,低低地贴着起伏不平的地面疾掠,带起的微风,连最轻的沙尘都未曾惊动。他必须在天边泛起第一缕象征着暴露与危机的鱼肚白之前,尽可能地远离驼铃驿那片刚刚被死亡与恐惧浸透的土地,远离白草滩这个即将因沙蝎帮的暴怒而彻底沸腾的漩涡中心,进入更南边的、沙蝎帮势力触角相对薄弱、控制力也相应减弱的地域。
沙蝎帮的势力根基主要盘踞在西域,如同沙漠中的毒蝎,尾针虽毒,令人忌惮,但其活动范围终究有其极限。只要能够成功脱离他们的核心势力范围,那张正在迅速撒开的、由愤怒与贪婪编织而成的追捕大网,其力度和密度自然会随之减弱。这是江湖中最基本,却也最有效的生存法则之一,李不言深谙此道。
然而,他的心中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与懈怠,反而如同渐渐拉满的弓弦,愈发紧绷。
那份意外得来、却又暗藏玄机的残图,如同一个被刻意撕去关键几页的古老谜题,不仅仅指向归墟,更暗示着前路的复杂与不确定性;那个身手不俗、来历神秘、带着江南烟雨气息的中原黑衣女子,以及她话语中隐约透露出的、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加庞大复杂、盘根错节的“中原势力”,都像是一层又一层新的、更加浓重湿冷的迷雾,悄然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无声无息地笼罩在原本就扑朔迷离、凶吉未卜的通往归墟的路上。
沙蝎帮,或许仅仅只是最先浮出水面、按捺不住贪婪的、明面上的麻烦。真正棘手、真正隐藏在深水之下、耐心等待着致命一击时机的巨鳄,可能还在后面,正用冰冷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棋局,等待着鹬蚌相争,坐收渔利。这份源自南海归墟、牵扯着古老传说与禁忌力量的诱惑,究竟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引来了多少双隐藏在阴影深处的、贪婪或探究的眼睛?李不言无法完全确定,但他深知人性的贪婪与对力量的渴望,必须做好应对最坏局面的打算。
疾行中,他的灵觉如同无形的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向着四周蔓延开去,超越了视觉与听觉的局限,时刻敏锐地感知着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最细微的动静——风的每一丝流向变化,沙砾的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滚动,甚至是一些耐寒夜行小生物在巢穴中最轻微的窸窣翻动声。这是他多年行走于生死边缘、在无数险恶环境中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一种超越了五感、源自生命本源的对危险的预知。
忽然,他疾驰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瞬间的凝滞短暂得如同错觉,前进的绝对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但前进的方向却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偏转了少许,如同山涧流水遇到阻碍的岩石,自然而然地绕行,朝着左前方一片更为密集、阴影更加浓重、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风蚀石林掠去。那里,无数被千年风沙无情雕琢得奇形怪状、鬼斧神工的石柱、石笋、石蘑菇林立,彼此交错,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天然迷宫,是隐匿身形、设置陷阱、反制追踪的绝佳场所。
就在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没入那片黑暗石林边缘的刹那,原本他前进路线侧后方,约莫三十丈外的一片几乎与地面灰褐色岩石完全融为一体的、几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阴影里,一道模糊得几乎不存在、仿佛只是光线扭曲造成的错觉的黑影,如同从地底深处悄然渗出的浓稠墨汁,又像是这片戈壁夜色本身拥有了生命、凝聚而成的精怪,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这身影极其诡异地、违反生理结构地扭动了一下,仿佛全身的关节都是可以随意拆卸组合的,它那双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如同两点寒星的眼睛,望向李不言消失的那片仿佛巨兽张开大口的石林方向,微微停顿了片刻,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人性化的犹豫与对风险的本能评估。随即,这点犹豫被绝对的服从与任务至上的冰冷意志所取代。它不再迟疑,整个身体以一种极为诡异飘忽、完全违背了人体力学常识的、如同纸片般轻盈的身法,如同真正的没有实体的鬼魅,脚尖仿佛从未真正沾地,只是轻轻点过沙砾,便悄无声息地,如同滑行般,也融入了那片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石林之中。其动作之轻灵诡谲,气息收敛之完美无瑕,远超之前那个虽然优秀却终究带着一丝烟火气的黑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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