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指尖敲击玄黑刀鞘的轻响，在这吞噬了一切声音的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命运天平上，那最后几颗决定文明兴衰的砝码落下的声音，又如同他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冰冷而精确的倒计时。
天平的一端，是唾手可得的自由。是无拘无束，踏遍万里山河的快意恩仇，是呼吸着人间烟火气、醉卧美人膝的逍遥。是抛却所有重担，只为自己而活的轻松。
另一端，是必须背负枷锁才能触及的真相。是洞悉万物根源、明悟宇宙法则的无上智慧，却也意味着永恒的守望、绝对的孤独，是与这冰冷神殿、与这万古寂灭融为一体的、看不到尽头的宿命。
李不言的目光，从眼前那散发着恒定苍白光芒、雕刻着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归墟漩涡的巨门上，极其缓慢地移开。他的视线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穿透时空与维度的力量，越过身后那无边无际、浓稠如实质的墨色黑暗，一幕幕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过往经历，如同被无形之手翻动的史诗卷轴，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飞速流转、清晰映照——楼兰废墟上空那轮永远冰冷的残月与呼啸着埋葬文明的尘沙，白草滩地下暗河中那致命旋转、诡谲莫测的漩涡与暗流，苗疆十万大山中那弥漫不散、噬魂蚀骨、连阳光都能吞噬的浓雾，碧落海上那撕天裂地、仿佛要倾覆世界的惊涛，以及影楼杀手那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的阴冷追杀……还有，还有苏芸冉那双时而清澈如雪山秋水、灵动鲜活，时而又被难以理解的诡异幽冥之气浸染、变得空洞漠然，每一次变化都令他心头为之揪紧、泛起刺骨寒意的眼眸。
他一路追寻的力量根源，那驱使他不惜性命、探索禁忌的源头；她身上潜伏的、如同定时炸弹般不知何时会彻底爆发、将她乃至周围一切拖入深渊的隐患；这一切如同无形丝线般纠缠着他命运、驱使他不断前行、不敢有片刻停歇的终极谜团的答案，就在这扇门后，触手可及。若此刻心生畏惧，转身离去，凭借在此地获得的感悟与力量提升，他或许真能如那古老声音所言，在外界武道之中罕逢敌手，享尽世人艳羡的逍遥。但，那份看似圆满的“逍遥”，终究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美楼阁，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未解的谜团会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每个深夜缠绕了他的心神；潜在的危机更可能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潜藏的毒蛇，骤然暴起，将他所在意的一切、所珍惜的所有，彻底摧毁，不留痕迹。
他的道，是寂灭。是斩断一切生机，是万物必然的终结。但历经磨难，跋涉至此，他已然明悟，极致的终结，往往也悄然孕育着新生的萌芽，是宏大宇宙轮回中，不可或缺、冰冷而公正的一环。若连直面这最终“终末”的勇气都没有，连承载这宇宙最深沉真相的觉悟都缺乏，那么他一直以来所修习的、所倚仗的“寂灭”，也不过是徒具其形的空壳，一场可笑的自我欺骗，又何谈超越自我？何谈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守护想守护之人？
“嗒。”
手指最后一次，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轻飘飘地敲击在冰冷坚硬的刀鞘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得如同冰山崩裂、金石断折般的决绝回响。
然后，所有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寂静重新统治了一切，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他再次抬起手，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这一次，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将自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对决断，稳稳地、重重地按在了那冰冷、光滑、仿佛凝聚了宇宙间所有寒意与终结意志的石门之上。
“我选择……进去。”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亿万载不曾泛起涟漪的冥河之水，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言，没有壮怀激烈的呐喊，只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红尘、洞悉前路后的淡然与无可动摇的坚定。这简单到极致的五个字，却仿佛拥有着抽空周围所有能量与空气的魔力，让这片亘古死寂、法则稳固的空间，都为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与凝滞。
那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瞬。这沉默，短暂得如同凡人一次心跳的间隙，却又漫长得好似一个完整纪元的生灭轮回。继而，它发出了一声悠长得仿佛从时间起点蔓延至终点的、混合着无尽疲惫、亿万年孤寂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释然的叹息：“善……如此……吾道……终究不孤……”
随着这声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即将消散的叹息的余韵，在李不言的心神间缓缓回荡、渗透，那扇巨大的、仿佛隔绝了“存在”与“虚无”两个绝对概念的石门，开始了一种低沉而深远、源自世界底层法则层面的震动。门上那个原本缓缓旋转、带着某种永恒不变、漠视一切韵律的漩涡图案，骤然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疯狂加速！其旋转之快，瞬间超出了肉眼乃至灵觉所能清晰捕捉的极限，化作一团令人头晕目眩、仿佛能扭曲思维的苍白光影。而漩涡的中心，那片代表着纯粹“无”、连“空”的概念都不存在的黑暗，如同被从亘古沉睡中惊醒的太古凶兽，开始剧烈地蠕动、扩张、沸腾，散发出一种吞噬一切物质、能量、时间、空间乃至因果概念的恐怖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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