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的飞行,持续了整整七日七夜。这并非凡俗旅人丈量山河的行程,而是一场沿着冥冥中命运丝线、穿越不同天地法则疆域的孤独跋涉。他先是如一只孤鸿,掠过脚下那些依旧苍翠欲滴、生机勃发到几乎有些蛮横的连绵山脉,山脉如同沉睡巨龙的脊背,在云海中起伏;继而,他飞越了数条如同挣脱了大地束缚的银色巨龙、奔腾咆哮、水汽氤氲足以孕育文明的浩瀚大江,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拍打在他的护身罡气之上;接着,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脚下的景色开始了一场沉默而坚决的蜕变。绿色如同败军般溃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广阔、越来越荒凉干燥、仿佛被岁月遗忘了颜色的戈壁滩。褐黄色的土地赤裸地袒露着伤痕,只有零星几丛生命力顽劣到近乎狰狞的荆棘,在风中瑟瑟发抖,挣扎求存。风声在这里也变得不同,不再是山林间的呼啸或江河上的澎湃,而是粗粝得像砂纸打磨着骨头,卷起漫天黄尘,发出如同远古亡灵不甘的呜咽。
越是向着西南方向深入,天地间的氛围便越发显得诡异而压抑。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被一只源自沙漠深处的、贪婪无比的无形巨口彻底抽干、吞噬,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细小的火焰在灼烧着鼻腔与肺叶。温度也在以一种稳定得令人心慌的步调攀升,从最初的、尚可忍受的微热,到后来如同置身蒸笼的酷暑,再到如今,连周身自行流转的护体灵气,都似乎要在这无所不在的高温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扭曲波纹。远方天际的云层,早已失去了洁白的本质,被浸染上了一种如同干涸了千万年的陈旧血痂般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暗红色,沉甸甸地压在天边,仿佛那片天空本身正在从内部缓慢地、持续地燃烧,散发着不祥的垂死光辉。
终于,在第八日的正午时分,当那轮真实的、尚且算得上“正常”的太阳挣扎着升至天穹最高点,其光芒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浑浊的玻璃隔绝,无法真正穿透并照亮前方那片死寂区域时,李不言抵达了那片在碎片感应中如同心跳般不断呼唤着他的、在古老卷轴中被冠以“烬土死漠”之名的、传说中的无尽燃烧的沙漠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口器,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认知。其奇诡与壮阔,超越了任何言语所能描述的极限,但其内核所蕴含的那种绝对的死寂与纯粹的毁灭意蕴,更是浓烈、精纯到令人神魂都为之冻结、颤栗。
目之所及,是漫天遍野、铺陈到视线与神识尽头、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的赤红色沙砾!那红色,并非朝阳初升时的蓬勃,也非红宝石折射的璀璨,而是一种如同被无数纪元积存的、早已干涸板结的污血反复浸染、又被地狱最深层的业火永恒灼烤后留下的、黯淡、深沉、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暗红。沙丘连绵起伏,高低错落,形态千奇百怪,却共同构成了一片浩瀚无垠的、仿佛在某个无法追忆的古老刹那被强行凝固下来的、依旧保持着咆哮姿态的火焰波涛。恍惚间,似乎能听到亿万年前熔岩沸腾、烈焰焚天的怒吼余音,被永恒地封印在了这无尽的赤砂之下。天空之中,熟悉的日轮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漆黑如永夜、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殆尽的、边缘却诡异地萦绕着一圈不断蠕动、如同濒死心脏搏动般的暗红色光晕的“黑日”!它像一位高踞于腐朽王座上的、冷漠到了极致的暴君,漠然地悬挂于天顶,投下昏暗、灼热、带着某种法则层面腐蚀性的扭曲光线,将整片无垠沙漠映照得光影迷离,斑驳陆离,宛如将传说中专门焚烧罪孽与灵魂的炼狱图景,直接、粗暴地拓印到了现实的人间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硫磺恶臭,混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像是皮肉与骨骼被一同烧焦后产生的糊味,刺鼻得足以让寻常凡人瞬间昏厥。热浪并非仅仅来自于脚下沙地那恐怖的辐射热,更是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寸虚空之中挤压、渗透而来,肉眼可见地剧烈扭曲着远处的沙丘线条,让一切景物都如同隔着一层沸腾翻滚的油液观看,充满了不真实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感。脚下的沙地,即便隔着能够抵御凡间刀剑的鞋履底,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足以在数息间将生肉烫熟的滚烫温度,仿佛并非踩在沙子上,而是踏在刚刚平息却依旧蕴藏着毁灭性能量的火山灰烬之上,每一步都带着被灼伤的刺痛。
然而,这些令人窒息的物理层面考验,相较于接下来感知到的威胁,竟显得有些“温和”了。更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悸动与寒意的是,这片沙漠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种无形无质、却又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的诡异“火焰”!它并非凡火,不燃草木,不焚金石,而是恶毒到直接作用于闯入者的神魂本源与周身经脉中流转的元气能量!一种细微却如同附骨之疽般持续不断的、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尖在同时穿刺灵魂核心的灼痛感,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试图点燃意识,焚毁道基。寻常修士在此,若无特殊的护魂法宝或与之相克的顶级功法,恐怕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便会被这无形的“火焰”烧干神魂灵性,榨尽毕生苦修的元气,最终意识彻底湮灭,只留下一具空洞的、很快就会被风沙吞噬掩埋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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